贾雨村近日颇有些踌躇难进之意。
他一向凉薄,因而最是洒脱,行事从不拘泥往复,但是昭德帝新向他新近下达的一道密令,却叫他着实举棋难定。
不说林如海、冷子兴等人与他的知遇之恩、结交之情,便是贾政一向待他和气,视他如自家子弟,就令雨村难以将荣国府诸多密事报与皇上听去。
贾雨村很困惑,元春分明才封妃,昭德帝为何忽然盯上了贾家?
原来自苏首辅捐馆,昭德帝便如失了左膀右臂,太后也和他渐行渐远,令他更是一人不信,一人不靠起来。
虽说有林如海等人新补入内阁,可是哪一个也不可与当日苏格知般,令昭德帝信重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地步。
孤家寡人做久了,昭德帝终是走上了古往今来帝王们的老路——浸淫权术太久,终被权术反噬。
这也恰恰印证了当年贾敏的猜测,她曾说昭德帝倚靠密报治臣,难免会如当年武则天当朝一般,朝堂尽现宵小酷吏,又或如前朝锦衣卫横行,搅得朝政天翻地覆。
林如海当日却道此举如车,昭德帝和苏首辅乃驾车之人,必不会令车失控。
可是,他没有想到,时至今日,驾车人只剩昭德帝一人后,他还有能力控制好这辆飞驰的马车吗?当驾车之人年迈昏聩,一线细小的偏斜,便能车毁人亡。
而昭德帝之所以忽然对贾家心生厌恶,不过缘起贾元春在宫里的死敌——吴贵妃。
小文灵曾附身吴贵妃,使得她一家子都早早投了顺王,随着顺王这些年的水涨船高,吴贵妃也一路高升,很是得意自己当年的决断。
但是,元春这个原本的太后党羽,却不知为何,也和顺王一派缓和下来,又因元春有个好母舅,又有个好姑父,自升了贤德妃后,风头竟一时盖过了吴贵妃。
吴贵妃家中却没有得力的亲戚助力,一家子在顺王面前,倒也显得没了什么大用处。
“若除掉那贤妃的娘家,说不得顺王便如从前一般,只能依靠着我们一家了。到那时,我们家助他继位后,岂非是一等一的国之功臣?”
吴贵妃父亲暗地里琢磨着,便四处收集了贾家的消息,往宫里递了过去。
接到父亲密报,吴贵妃便寻了个要紧的,向昭德帝吹起了枕头风。
她当新奇笑话一般,讲了贾家宁国府娶了老北静王流落在外的一个女儿,这女儿前番早逝,贾家十分珍重痛惜,竟不惜挪用前义忠老亲王爷的棺椁,给那私生女做了装裹。
昭德帝听了果然大怒,连道这等违礼犯上的大事,贾家竟也敢做?当真是恃宠而骄,不知自己斤两了。
吴贵妃假装吓得半死,连连说自己不该说这些,倒连累了贤妃妹妹。
昭德帝想起元春,又想到林如海和王子腾两位重臣,一时压下心火,拂袖而去。
可他终是对贾家观感有恶,想起另一位重臣贾雨村,他也是和贾家连宗,由贾政举荐的,对贾家更是心生警惕。
昭德帝当即密令贾雨村仔细查探贾家宁、荣两府,若有任何不臣之事,枉法之举,速速报来。
他这番举动,也有探查雨村之意。
雨村领命之后,也暗自思忖,昭德帝既然明知他与贾家有旧,仍旧令他密查,其中大有深意。
“既是密探,便不会只我一个。说不得,在金陵时,我替贾家压下薛蟠杀人一事,皇上也早知道了。如此,为了自保,也顾不得那些旧情了。”
雨村想明白了利害关系,扭头又去给林如海透了一丝风声,只说有人盯上了他的岳家。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开始谋划着从哪里下手,才可以将贾家掀个底儿掉。
林如海谢过了他,心里也猜度着,此等密辛,贾雨村既然知道,那皇上委派密查贾家之人,多半便是贾雨村了。
“人在官场,都是皇家棋子,谁又是能全身而退的?雨村前来警告,一是念旧,二是断交。自此,恐怕他便要放开手脚,对尊府彻查到底了。”
林如海当即过去贾府,将此密事告诉了贾母及贾政等人。
贾母和贾政闻言都大惊,也不知是谁往昭德帝跟前儿密告了自家,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咱们府上,倒不曾有过仗势欺人、罔顾法纪之事。东府里,唉……”
贾政连连摇头叹气,把宁国府一些丑事简要谁给了林如海听。
“恐怕,关键便在老义忠亲王的棺椁了。”
林如海断言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贾政慌了起来,贾母也明白此事若往大了说,乃僭越之罪,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那孩子是皇家血脉,想来皇上轻易不会扰其阴魂,非要掘坟以证。现下令雨村再查,皇上恐怕只是想揪住尊府别的把柄错漏,一并重罚了,以平天子之怒。”
林如海分析道。
贾母也颔首道:“想来便是如此。咱们家需得小心谨慎,若那贾雨村查不出什么来,宫里咱们元姐儿再缓缓递着话儿,想来,皇上这火气慢慢消了去,也便罢了。”
几人商量了半日,又叫贾珍、贾赦来,向他二人讲明了此等要紧大事,二人听了,也都唬得连连点头。
过了几日,户部却忽然下来一纸调令,将贾政调至江西道,任当地学政。
原来贾雨村心知贾政还算勤勉端方,便先奏请了皇上,将其调离京城,剩下贾府一干不中用的纨绔,才好下手。
贾政忐忑去了,家里只剩贾赦,贾母吓得整日耳提面命,叫族中上下皆规矩行事。
贾家虽暂时无忧,但终是如甄家一般,是入了昭德帝的法眼了。林如海暗自思虑着,想要接了黛玉回家。但一时又开不了口,怕贾母等人误会他躲祸怕事,便私下里先同黛玉说了。
黛玉当即落泪道:“当日父亲有难,老太太不顾牵连,接了女儿来,这些年如珍如宝地护着,现如今,我哪里能丢下老太太一走了之?父亲莫再说接我之话。”
林如海只得作罢。
黛玉虽一颗心都在宝玉身上,却也知父亲所言乃是关乎贾府上下人等身家性命的大事,便悄悄去宽慰了贾母,道她会帮着家里多多看顾宝玉,不叫他再出去结交那些来路不明,诸如琪官之类的朋友。
贾母听了,心下甚是欣慰。
却说宝钗虽不知贾府上空阴云密布,可她近日明白了宝玉的心思,便也有些心灰意冷。
薛蟠又因醉酒调戏了柳湘莲,挨了一顿好打,恼羞成怒,四处寻不着柳湘莲报复,便赌气说要跟着家里老伙计出去做生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