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不知母亲妹妹的苦心,他一心念着契兄,匆匆跑出了二门,扬声叫小厮牵了马来,便往柳湘莲暂居的小院儿疾驰而去。
柳湘莲一贯身不留财,又不愿全靠朋友施舍,于是住处便偏远逼仄一些。
薛蟠策马奔至柳家巷口,却被一队牛车拦住了去处。
他勒住马缰,忽自鼻尖闻到一股馥郁芬芳的桂花香,于是翻身下来,往那牛车上看去。
只见那二十多辆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排成一溜停在街边,十几个青壮汉子正轮番自巷子口一户人家的院子内往外搬着一人多高的桂花树。
那些花树都种在两人合抱不过的大花盆里,花盆有百宝烧珐琅的,有粉彩穿百花的,还有鬼面大青釉的,个个气派之极。
薛蟠倒不会将这些花盆放在眼中,他只仰头瞧着那些碎金般盛开的桂花稀罕道:“都近冬日了,怎还有开得这般好的桂花?”
看车的几个小厮打量薛蟠衣饰富贵,便笑道:“这位大爷,咱们家乃是京城有名的桂花夏家,这些桂花树都是要送进宫给皇上瞧的贡品,自是不凡。”
薛蟠“哦”了一声,又见柳湘莲恰自巷子内步行出来,便撂下桂花,欢喜地招手叫他过来。
二人相见自是一番称兄道弟,好不闹热。
“哥哥,弟弟我有好些日子没畅意吃过酒了。今日咱们兄弟定要不醉不归!”
薛蟠搭着柳湘莲的肩,就要拉着他去吃酒取乐。
柳湘莲却道:“且慢。今日为兄还有要事,咱们约在明日可好?”
薛蟠悻悻道:“现下宝玉已有了下落,哥哥还有何事这般要紧?”
“些微私事,为兄这便去了。”
柳湘莲不欲多言,拱手告辞而去。
薛蟠一肚子热肠被浇了冷水,登时败兴不已,又不好强求柳湘莲,于是回身朝自己的坐骑发起了脾气,手里马鞭不轻不重地抽在了马腹上。
谁知那马儿也随主子性子,最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当即就撂了蹶子,朝着一旁牛车狠狠踢去。
偏巧四五个小厮正吭吭哧哧抬着一只青花大花盆往牛车上放,却被薛蟠的马吓得一个不稳,将那几百斤重的花盆连花树一起摔倒在地。
“啊!”
“快瞧瞧这树!”
“这位爷,您别走!”
几个小厮吓的魂不守舍,当即拦住了薛蟠。
薛蟠连道霉气,过去揪住马缰,将其安抚下来,回头对小厮们道:“多少钱,爷赔给你们便是,一个个的,怕什么?”
“爷,这花树可是宫内急要的贡品,原是点好了数目的。如今这棵却摔得七零八落,小的们无法交差,怎不怕呢?”
“嘿!那你们要待如何?”
薛蟠呲牙裂嘴,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小厮见他恼了,又赔笑道:“还请大爷随小的进去,当面与我家主人说去。”
薛蟠想了想,也不愿为难下人,便自认倒霉地跟着进了这家的院子。
小厮将他让进客厅,捧了茶道:“此处乃是我们主家专用来种桂花树的别院,不常住人的。这茶也粗糙,大爷还请见谅。我们主子这便来了。”
薛蟠点了点头,咂了口茶,果然不是味道,遂又咂出满肚子牢骚来。
过了一刻钟,这才有位穿金戴银的老妇人扶着婆子过来,薛蟠忙起身见了礼。
那老妇人道自己便是夏家主母,因家主已去,她又膝下仅有一女,所以自己不得不抛头露面,打理家中营生。
薛蟠听着这话,倒想起自己父子久不归家,薛姨妈与宝钗可不也是这般艰难度日?
他由人及己,倒难得的和煦起来,一时礼数周全,言语温软地连连赔礼道歉。
夏家夫人见薛蟠仪表堂堂,人又懂礼,遂也客气起来,问起了薛蟠的家世。
薛蟠实话答了,夏家夫人便笑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家老爷在世时,与薛家老爷亦是有来往的。只你们家内眷那时皆在老家金陵,老婆子我这才未见过。”
薛蟠见是父亲的旧识,越发恭敬起来。
夏夫人便婉拒了薛蟠的赔礼,又问了薛蟠许多话,两下里这才道别。
薛蟠心中过意不去,翌日便禀了父亲此事。
薛虓便说那夏家亦是内府做老了的皇商,与自家确是旧识。
“想是你言辞不诚,夏夫人这才虚辞了你的赔金。错本在你,我薛家岂可失礼于人?”
薛虓想了想,便交待薛姨妈亲带着薛蟠去夏家赔礼道歉。
薛姨妈应下,打点了几样礼品,带着薛蟠便去了夏家在京中的府邸。
夏夫人高高兴兴将薛姨妈母子迎了进去,又唤出了独生女儿夏金桂与薛姨妈见礼,只说自家人口少,这个女儿一向是当儿子养的,便是家里大事小情,也多是夏金桂拿主意。
薛姨妈想起女儿宝钗的能干,一时便对夏金桂心生好感。
薛蟠在外隔着屏风瞧见一道绰约倩影,又听得一管莺啼般的女儿家娇声,登时心猿意马起来。
待自夏府出来,薛蟠便按捺不住,朝薛姨妈打听那夏金桂。
薛姨妈口中嗔他孟浪,但心中也不免起意。
回了家后,薛姨妈与薛虓细细商量了,更觉得夏金桂可堪婚配。
“蟠儿若随我们出海,又哪里去找这般好的媳妇去?不如先给他定了亲,带着媳妇同去,一路上也可拘着他这没辔头的野马,岂不省了我多少心?”
薛姨妈将自己打算说了。
薛虓也颔首道:“若是别家,这般急切之下恐不会将女儿许给咱们。便是许了,也不愿女儿随咱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可这夏家不同,听你意思,那夏夫人是先看上了蟠儿的。且她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过活不是?且叫她们一家子都跟了咱们去新大陆,傍着蟠儿过日子,她们只有更乐意的。”
夫妻二人商量妥当,便寻了媒人去夏府提了亲。
待宝钗等人听说时,这门亲事已然板上钉钉,两家都过了礼。
香菱自听闻此事后,倒也欢喜,只盼着新奶奶进门,能多个姑娘家一处吟诗作画。
只夜里辗转反侧间,香菱忽又想到宝玉的话,便和莺儿叹道:“我哪里有父亲?宝玉那话却是不通。”
莺儿疑惑道:“听说宝玉说甚菱不见桂,咱们还琢磨了许久,这桂究竟是哪个桂,如今可不就有了?咱们新奶奶名讳中,正有个桂花的桂。”
香菱心跳一顿,慌乱地翻了个身道:“你这蹄子胡吣什么?莫要再说这话,叫人听了,倒说我张狂。”
莺儿忙笑道:“姐姐莫急,不过咱们姊妹玩话,我出去再不会说的。”
香菱嗯了一声,又长叹道:“唉,只盼着新奶奶能同宝姑娘一般脾气,那便好了。”
莺儿笑道:“那可难了,世上还哪里找我们姑娘那般好的人去?”
香菱也自笑了,只是这笑到了后头,却徒留一丝苦涩凝在她的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