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贾珠那边订好了日期,薛家干脆便双喜临门,将薛蟠与薛蝌二人婚事同时操办了起来。
不过半月,薛家便择了吉日,先将夏金桂吹吹打打迎进了家门。
薛蟠婚事一完,那边薛科与邢岫烟婚事也于翌日完礼,大家便都安下心来,静等着月底启程。
“琏二哥,这几日你可见过我柳家哥哥?”
薛蟠新婚刚过,虽与娇妻正是蜜里调油之时,却也不忘惦记干哥哥柳湘莲。只因柳湘莲不仅消失数日,就连薛蟠婚礼都未参加,且连贺礼亦未送到,不由得薛蟠不疑惑。
贾琏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忙着整理行装,四处拜别,哪里知道柳湘莲的去处?
“他那人一向萍踪浪迹,再没个定数。”
贾琏正说着,他贴身小厮兴儿慌里慌张跑了来,喘着粗气道:“二爷,门口有位姓柳的公子请见。”
贾琏笑对薛蟠道:“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薛蟠也笑了起来,却见一旁兴儿神色不妥,遂奇道:“柳兄又不是钟馗,你这小鬼儿怕什么?”
兴儿咽了口吐沫道:“柳公子提着把剑,剑上全是,全是血……”
“什么?”
贾琏惊问道。
薛蟠瞠目道:“怪道那日他连酒都不与我喝,原来是做这杀人的勾当去了……”
贾琏吓得直欲捂住薛蟠的嘴,心里暗骂他“薛大傻子”,口中呵斥道:“快休胡吣!什么杀不杀人,不过见了点儿血,许是柳兄猎了什么山鸡野兔提了来寻我们喝酒罢了。”
薛蟠回过味儿来,自己轻扇了两下嘴巴子,跟着贾琏往外走去。
兴儿边领路边低声道:“二爷,我见那柳公子神情有异,便领了他进了客房,没叫人瞧见他。”
贾琏点了点头,薛蟠跟着赞赏地“唔”了一声,自怀里掏出银袋子来,一把丢给兴儿道:“这事办得好。”
贾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示意兴儿收下银子,进了客房。
“哥哥!哥哥这是怎么了?”
薛蟠瞧了一眼屋中闭目端坐着的柳湘莲,忽然炸尸一般叫了起来,吓得贾琏也心头一颤。
柳湘莲不仅手中宝剑饮血,此刻脱下了外袍后,内里一身银衫也被鲜血染红了半边,一股铁锈腥气顿时呛得贾琏噔噔噔后退好几步。
兴儿也吓傻了,扶着贾琏靠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
薛蟠人傻胆儿大,上前去带着哭腔又叫了一声:“哥哥!”
柳湘莲这才一个激灵,睁眼道:“无妨,不是我的血。”
薛蟠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心口道:“哥哥唉,你可吓死兄弟了。”
贾琏回过神来,低声交待兴儿:“快寻你们奶奶拿了我衣裳来。莫叫人知道。”
兴儿扭头跑了出去,贾琏关紧了房门,缓了语气问道:“柳兄,究竟发生了何事?这血,到底是什么人的?”
柳湘莲双目愣怔,忽然泪光闪动,哽咽道:“是三姐的。”
“三姐?哪个三姐?”
薛蟠呆呆问道。
贾琏却健步上前一把揪住柳湘莲衣襟,自喉中逼出一股低吼:“你!你杀了三姐?为何?”
柳湘莲颓然一笑,泪水滚滚而下。
薛蟠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忙抱住贾琏道:“好哥哥们,此中必是生了什么误会。那个什么三姐……”
柳湘莲擦了把泪,截住薛蟠话头说道:“三姐虽不是死在我的剑下,却也怪我没本事,护不好她。”
贾琏听见不是他杀了人,这才松了手,焦急问道:“三姐她?她……”
“死了。人我已送到了西山义庄,只说是我柳门冢妇。只后事还需琏二爷操心打点着些。”
薛蟠听得糊涂了,在旁抓耳挠腮问道:“哥哥和那尤三姐不是已毁了婚约?这三姐如何又死了?是哪个天杀的干的?走,咱们掏了那畜生的牛黄狗宝去!”
薛蟠横眉立目,抓着柳湘莲就要去寻仇家。
贾琏气得直跺脚,忍不住骂道:“可急死人了!呆霸王,你少裹乱,快让二郎将事情原委先说清楚才是。”
薛蟠这才气咻咻坐了下去,支着耳朵听着。
原来柳湘莲当日谢绝薛蟠酒约,是应了一个故人之邀。
这故人,正是尤三姐。
贾府倾倒之后,尤三姐母女也失了秉持,一时生计艰难,尤老娘又病入膏肓,三姐照顾老母脱不开身,只听说尤二姐进了牢狱,一时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后来,尤老娘病故,三姐敛了老母尸骨,带着孝仍四处奔走打听姐姐消息,却自贾蔷处得知尤二姐被害的噩耗。
彼时贾琏仍在狱中,贾珍更是被发配北地,三姐无人可求,遂咬碎银牙合血吞,蛰伏京中静待时机。
“这一年来,三姐不惜流落风尘,只为能报二姐之仇。”
柳湘莲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以手遮面,心痛恼恨与愧悔齐齐涌上心头,令他面容扭曲,双目赤红。
贾琏也呆了,当日初闻尤二姐惨死,他也悲愤过,痛楚过,可过后呢?
过后,他便忘了。
就是忘不了,也逼着自己要忘。
不然呢?
可是有人就敢不忘,不仅不忘,她还敢心心念念着,要为了二姐这么个微末到不值一提的可怜人报仇雪恨。
贾琏念及二姐之柔善,三姐之刚烈,顿时泪如雨下。
柳湘莲平复了心情,接着说道,那尤三姐知道害死二姐之人乃秋桐,遂打听到秋桐在贾琏无罪出狱后,竟也被放了出来,现就被她在狱中勾上的那个牢头养在外头。
三姐在秋桐家附近探了几回,却都寻不到机会下手。
只因那秋桐自做了人家外室,手里又有人命,再不比往日那般骄狂,行动皆谨慎起来,轻易也不开家门。
三姐正无计可施时,自蔷哥儿处得知柳湘莲回了京,便咬了牙请他一见。
“三姐见了我便跪下哭求,让我教她杀人剑术,我自是不敢应下,奈何三姐以死相逼,我便问了她原因。”
柳湘莲说道,他听了二姐惨死一事,顿时气涌心头,当即答应要帮三姐去杀了秋桐这毒妇。
贾琏听到此处,满面愧色道:“此事原是我该去做的。三姐不来寻我,想来亦是心中并不指望我。”
柳湘莲叹道:“莫说琏二哥这般的斯文人,便是我这般草莽,三姐亦不想牵连过甚。她只求我帮她夜里潜进秋桐家中,再借她一把宝剑而已。”
薛蟠在旁听得呆住了,连连击节道:“好个巾帼气概!”
贾琏顾不得搭理薛蟠,疑问道:“柳兄身手了得,既有你相助,三姐如何又出事了?”
“是我糊涂,一时疏忽了。”
柳湘莲道,三姐与他筹划了半月有余,昨夜才寻到一个绝好机会,趁着那牢头不在,二人夜半时分便翻墙进了秋桐家中。
柳湘莲撬开秋桐房门,与三姐摸进里间,将秋桐捂着嘴堵在了棉被之中。
“三姐拿布塞了那毒妇的嘴,我将她捆了个结实。三姐便一字一句问那毒妇,是否真是她扼死了二姐。不想那毒妇连连摇头,又泪流满面,似有隐情要诉。”
柳湘莲说到此处,忽地“唉”一声,一手捶到了身旁的桌面上,将茶盏震得叮当直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