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自是知道。他说了,待我……稳了,就寻机会问老太太讨了我的。”
可心捏着帕子说道,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何婶子叹了口气道:“二老爷又不是大老爷!二老爷那样重规矩的人,怎会越过太太去向老太太讨人?”
可人也在一旁道:“糊涂!你纵存了那富贵的盼心,也当走正道!”
“走正道?老太太早前同赖嬷嬷说过的,要将我给了珠大爷!那倒是堂堂正正的正道!可是珠大爷走了,我将来的前程也没了,老太太可曾想过给我个交待?”
可人起身大声呵斥她:“老太太也是你能埋怨的!这可真是恩将仇报了。老太太要给你交待什么?现府里正经的珠大奶奶还守着空屋子过日子呢!你这没心肝的话,没得叫人听了心寒。老太太真是白疼你了!”
“疼我?这世上再没人疼过我!老太太若真疼我,就叫我跟了二老爷。我日日给她老人家烧香磕头去!”
可人叫可心这糊涂话气得面青唇白,恨声道:“糊涂人、糊涂话、糊涂事、糊涂心!”
可心这时疯了一般,披头散发抓着可人的胳膊又嘶声喊着:“我糊涂?只可人姐姐明白!我哪里能比你?你老子娘整日盼着你到了日子出府,早为你寻准了好人家!你那表哥又出息,家里铺子开了三四间,就等你过门当少奶奶了。我呢?在老太太跟前一日,我才得享用一日,却也不过是供着这一窝子蚂蟥吸我的血罢了。有一日我离了老太太,肉干了,血净了,他们管我死活呢?随便配给个癞子跛子,左右只要叫他们接着喝血就完了……”
可心跪在炕沿上,呜呜哭着。
可人叫她说得又臊又急,却也心酸难耐,于是缓了语气道:“正因无人可靠,你才更要为自己打算好!”
可心抬头,愣愣瞧着可人道:“我这不正是为自己打算了吗?求姐姐在老太太跟前好歹先替我瞒下,待二老爷去要了我可好?”
可人叹了口气道:“那才是害了你了呢!叫老太太先知道了,总比叫夫人先知道了要好!”
“姐姐不肯帮我?”
可心拧着眉头,瞪着眼睛看着可人。
“不是不肯帮你,而是老太太那里万万瞒不得!老太太再生气,也不会伤了你性命。若叫太太先知道了,你且想想金陵城那白管事家的!”
可人慢慢给可心讲着利害关系。
“你们不说,太太如何能知道?二老爷再不会看着太太害了他的孩子!姐姐莫再哄我!不想你竟是这般冷心冷情之人,咱们这许多年的姊妹,倒是白做了!”
鸳鸯站在窗檐下,听着屋里可心的这些糊涂话,抬眼望见可心家窗户上的白棉窗纸都脏成了黑灰色,还有几处烂成了绺子挂着,随风呼啦啦轻响。
她的心都揪在了一处。
金陵马车上,初见可心时,她耳边那一荡一荡的鲜红榴石坠子又荡上了鸳鸯的心头。
鸳鸯开始明白,为何书里的赵姨娘会是那样的性子:粗鄙不堪,污言秽语。说话不知所谓,行事四六不靠。做人做到随便一个小丫头都瞧不起她,就连亲生儿女也嫌弃她。
鸳鸯叹了口气,默默想着:
可心,从来就没可过她自己的心,一分一秒都没有。
她或许,早就没了心。
可心不知道,人和人之间最宝贵的是什么。
没人爱她,她怎么会爱人,又怎么会自爱?
可人这时疾步出了厢房,站在院子里白着脸,半晌,又落下了两行泪来。
鸳鸯过去,给她递了帕子。
“再没见过这样糊涂的丫头!好赖不分!偏她又有这样的爹妈……”
可人抽噎着,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姐姐。正是有那样的爹妈,才有这样糊涂的女儿。咱们已是没法子叫可心姐姐改了性子了。只能念着整日相处的情谊,能帮便帮她一把吧。”
鸳鸯一边说一边默默落泪。
屋里何婶子也出来叹气道:“可心还是咬死了二老爷会去讨了她。咱们只得回了老太太,余下的,且看她的造化了。”
鸳鸯不安问道:“何大娘,老太太会怎样处置可心姐姐呢?”
何婶子回头看了鸳鸯一眼,不置可否。
可人带着大家,一路默然回了府内。
路过西角门时,柳婆子又蹿出来挤眉弄眼问可心如何了,何婶子和可人敷衍了她几句,便走了过去。
“呸!什么高台盘的阿物?一窝子偷人爬床的货色,哪个又是干净的?”
柳婆子等可人走远了便骂骂咧咧起来。
她原想着能从可人那里得些赏钱,哪想可人此时神思不属,竟是没顾得上她。
不过柳婆子转念一想,那可心犯了这等没廉耻的罪过,说不得她全家都会被撵出府去。
如此一来,可心家的屋子不就空下来了?
柳婆子喜滋滋算计着:东厢房虽叫那腌脏菜一家子住成了猪狗窝,但回头收拾出来,叫大儿子一家去住,倒也便宜。
她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跟同值的婆子告了尿遁,颠颠儿回了家。
到了院门口,柳婆子趴门上听了一会儿,正疑惑怎么没有动静,却“哎哟”一声,照着猛然拉开的院门扑去,一头扎进了一个糟臭的肉怀里。
“嘻嘻,柳大娘想汉子都想到侄儿怀里来了?”
柳婆子站定后,“呸”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抬手指着眼前的可心哥哥破口大骂道:“好囚攮的!别叫老娘把你那玩意儿上马子盖儿似的几根*毛薅下来!不脱了裤子数数自个儿的毛,就敢来想你祖奶奶的帐!好不好的,脱了裤子战一场,敢不敢叫你老子娘都出来给咱们评个雌雄!”
可心哥哥呲牙裂嘴,一把推开柳婆子,撒丫子就跑。
倒不是他怕了柳婆子,只是他爹娘这会子发现他偷了银袋子,已经打屋里追了过来。
柳婆子也赶忙跳脚避到一旁,可心爹娘便吱哇乱叫着往院外追去。
看看跑远的一家三口,柳婆子转着眼珠子进了可心家的东厢房。
“可心哟,天爷耶!我一听到风声儿,就拼着挨主子骂,撂了差事就回了!那可人说得可是真的?”
可心正歪在炕上惶惶不安,见柳婆子这样说,便吓得翻身问柳婆子:“大娘听到了什么?可人说了什么?”
“唔哟!快别提了。可人将才一路走一路高声骂你不知廉耻,没羞没臊,丢了老太太的人,连她们这些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都跟着惹了腥臊。现下,怕不得满园子人都知道你怀了野种了!”
“啊?”
可心一阵头晕目眩,摔在炕头,半晌都没能起身。
柳婆子这番胡扯,明白人一听既知不实。
可人为人处事一向稳妥,最知轻重缓急,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如何会当众大声小气谈论此等丑事?更别说,事涉贾政,又关乎王夫人和贾母的脸面,可人是疯了不成才到处宣扬?
但可心身在局中,又先恨上了可人,认定可人是那两面三刀假情假意之人,再加她自己心里又乱如麻团,哪里能静心细思?
所以她对柳婆子的一派胡言竟然信了个七八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