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吹拂,金家小院的竹榻上鼾声阵阵。
宝雁小心翼翼翻了几个身,虽困倦无比,一颗心却无一时能安定。
本森有没有安顿好?那魔法世界听着诱人,可是有个伏地魔在,是会死人的啊!金毛一定吓坏了吧?好想揉揉他的毛下巴。哎,比尔会不会怨自己拖累他?
那道士说“红楼梦完觉醒时”,这话很坑人呢。红楼梦是残本,怎么完?
而且宝丫究竟是书中哪一位呢?贾、王、薛、史,还有甄、林等姓数个遍,哪里有姓金的主要人物呢?
宝雁越想越头疼。
她好想上网检索红楼梦文本!
好想起身找出纸和笔画个红楼人物树状图!
好想……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只能躺在这里,躺在小宝丫的身体里,辗转反侧。
过了很久,听着身旁妇人那缓缓的鼾声,闻着她身上独属于妈妈的慈香,宝雁忽然想起籁籁说的那句“一声笑就搭一座桥,踏过桥就还是坦荡荡的道”,于是蹭着小脑袋,蹭到金彩家的怀中,努力让自己唇边带着笑,渐渐迷朦睡去了。
“去!”
“不去!”
宝雁睡梦中也惦记着的二B,此时却浑身湿透,喘着粗气对立着,都恨不得喷火烧了对方。
空空道士袖着手满脸不耐:“我说你们都商量一刻钟了,可有个共识?”
“你快把邦妮找来,我只和她说话。”
比尔狐疑地打量那道士,他根本不信什么穿越,什么文字世界那一套,他自小的教育给他传输的就是科学乃唯一真理,其他都是浮云把戏。
“白痴啊你!去了霍格沃茨,有了飞天扫帚,我们不会自己飞去找邦妮吗?”
本森觉得比尔的脑袋就是石头做的,那乞丐模样的东方男人已经反复说了,邦妮在那个什么红界过得很好,等她游历结束就能相见。他怎么还纠缠不休?
比尔却怀疑本森的脑袋压根儿就还在湖里。
眼前这人十足就是个骗子,恐怕是用了什么致幻类药物,引导他们生出了幻觉。
这人还指着那堆废墟说这里就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魔法?
幼稚!荒唐!
“连耻笑他一声都感觉拉低了我的智商,也只有你这傻瓜才信呢!”
比尔坚信自己的科学真理,坚信自己成年人的正常心智,鄙夷本森无脑。
“你俩到底去不去霍格沃茨?”
道士不耐烦问道。
“去!”
“不去!”
二B再度怒目对视。
另有三只汪汪叫不停的狗狗猛刷存在感。
道士捂住了头。
“不管了,我实在没力气了……且把这俩货交给邓老头儿去,懒得跟他们磨牙。”
道士嘟囔着就又扯起破喉高喊:“邓老头儿,人狗快递已至,速来签收!”
喊完也不等邓布利多现身,就倏忽一下化为流光不知所踪。
“哇!”本森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灯泡,他捅捅一旁的比尔,指指空空如也的空气。
比尔则嫌弃地看着他,心道只有你这傻瓜才信这嗑药的东方老骗子呢!
“空空呢?咦?你们二位这是什么表情?”
一阵急峻的冷风吹过,胡子被吹歪到肩后的邓布利多“砰”地一声突然现身。
“可怜的年轻人啊,听说你们是从美丽间帝国远道而来的?谨向你国新首相川普先生问好,祝他被弹劾得愉快。哦,你们家乡亚城的橄榄球队今年好不容易踢进了决赛,居然后半程又输了。我看得好开心啊。虽然比不上我们的魁地奇杯,但是超级碗这个名字还是很,嗯,可爱的,听起来倒是和我最爱喝的冰啤酒很搭……”
邓布利多今晚吃了空空老儿的蜜雪梨球奶酪饼子,心情甚好,于是和二B谈起了俗世的趣事。
至于那俩小子的呆头鹅模样,麻瓜嘛,都这模样。
当二B哆哆嗦嗦间看到巍峨耸立的霍格沃茨城堡时,已经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他们的心情。
本森心中燃爆了无数枚烟花,得是奥运会开幕式那种级别的,还得是008平京奥运会那届的!
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觉得自己是上帝最偏爱的孩子!
比尔心中则燃爆了无数枚炮仗,得是二踢脚,冲天炮一类的,还得是天朝山寨厂家私人作坊搞得量大声响质优赶超正牌货的那一类!
噼里啪啦轰隆咚!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科学妈妈抛弃……
二B各揣心事眼花缭乱地行走在霍格沃茨城堡之中,全身心不停接受着魔法世界的轰炸洗礼。
就在本森对着幽灵无头尼克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时,邓布利多停下脚说忘了给他们幻形了。
只见邓的魔法杖一挥,二B个头儿猛缩猛长,七扯八扭一番后,变成了他们十一二岁时的样子。
三只狗狗惊得只想汪汪大叫,邓布利多挥了挥魔法杖,可怜兮兮的狗狗们立刻尝到了禁言咒的滋味。
霍格沃茨,霍格沃茨,
请教给我们知识,
不论我们是谢顶的老人
还是跌伤膝盖的孩子,
我们的头脑可以接纳
一些有趣的事物。
因为现在我们头脑空空,充满空气,
死苍蝇和鸡毛蒜皮,
教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知识,
把被我们遗忘的,还给我们,
你们只要尽全力,其他的交给我们自己,
我们将努力学习,直到化为粪泥。
本森突然激动地高声唱起霍格沃茨的校歌,这是他看了《哈利波特》电影后,自己琢磨了好久的旋律呢。
比尔被本森的歌声吓了一跳,悄悄挪远了两步。
邓布利多很欣赏本森的演唱,他沉吟了一下,冲二B招了招手说:“魔法笔可不会记下美国孩子的名字。所以你们有没有魔法天赋还未可知。此时就算去戴分院帽恐怕也不知去哪个学院合适。”
邓布利多拿着法杖踌躇长叹:“这倒是个难题呢……”
红界,金家小院内已经红日初升。
金彩同他媳妇临出家门又交待翔哥儿许多事体。
“今日在家好生看着你妹子。主子们说话就到了,阿爹和你姆妈恐整日都需在府里待命。厨间留有饭,还有昨夜下剩的板鸭,另有油盐拌马兰头,晌时记得盛了给妹妹吃,可省得?”
“我省得。阿爹你都说了三四五六遍了!”
翔哥儿不耐地嚷着。
“还七八九十回呢!反了天呢,这杆子!”
金彩弹了翔哥儿一个脑嘣儿。
他今日穿了府里新发的深蓝缎子半襟儿,外罩暗青锁皂边短褂子,皂色绸裤,深蓝绑腿。脚上一双素面蓝缎子圆口鞋,千层布底子雪白无暇。
一旁金彩媳妇也颇齐整,月白对襟短衫外套青缎掐肩背心,秋香色福字包边百褶绫裙上系着天青色的一条汗巾子。行动间露出脚面上一小截天青色的夏纱衬裤,同是一双雪白底子的新鞋,只鞋面是青缎的,上绣好意头的喜鹊登枝。
两夫妻开了院门立立整整朝后街南侧贾家老宅的西后角门行去,院里翔哥儿够着头看爹妈走远了,一跳一蹦着回了妹妹身边。
“今日可是头等要紧日子,你莫再闯祸!要叫阿爹姆妈在主子跟前错了缝儿,可怎生得了?”
翔哥儿边说边觑着眼观察宝雁的神情,又弓着脚背,弯着条腿,倒似一个不对就要逃走的模样,显见是又想充大人,又往日里被妹妹训怕了,心中没底。
但是宝雁已不是宝丫。
翔哥儿见妹妹听了他的“建议”,居然没立起两条眉毛骂他韶韶,反而呆呆望着院门不知在想什么,不禁又担心她莫不是磕破头变傻子了吧?
往日妹妹虽一张利嘴儿能将他骂得哭起来,可妹妹最是聪明,哪里有好吃的,甚时有好玩的,她全知道。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忘不了这个哥哥,所以翔哥儿一万个不愿意妹妹变成傻子。
“宝丫、宝丫!”
翔哥儿担心地晃了晃妹妹的胳膊,见宝雁偏头睨了他一眼,他反倒放了心:嗯,没傻,往常妹妹也是这般不待见地看自己。
宝雁刚才正在整理散乱的讯息:看来宝丫落水的那大院子正是贾家的祖宅,那么这里是金陵城,也就是俗世里祖母的家乡无疑了。金彩夫妻都是金陵贾家祖宅的仆人。那要定亲的珠大爷,定是贾宝玉的哥哥贾珠了。贾珠此时还未娶妻生子,自然还未死。不知贾宝玉出生了没?原书各个版本不一,人物年龄都是错乱的,真没办法准确推测出来。
宝雁想了想,便转头问起翔哥儿府里主子爷们的情况。
翔哥儿挠着头回想着:“阿爹有回说,要是咱们家能再得着京都府里的差,最好是给老太太做活计,再不然二老爷和二太太听说待下人也极好。倒是大老爷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打人咧。姆妈也说过,我们爷爷在时,不知怎地,得罪了甚璜大奶奶,东府的敬大老爷就打发咱们回南京看祖宅了。”
宝雁明白,这是说荣国府的贾赦、贾政,以及宁国府的贾敬三位老爷。
至于璜大奶奶,璜大奶奶……
宝雁凝神去想这个人物,却一时没有半点印象。
那《红楼梦》她只通读过不同的译本,英文名字和中文名字要对上号本就不易,只有主要的那些人物她是特意对照过中文原名的,可像璜大奶奶这样的,她着实不曾留意过。
而且红楼世界里,恐怕书里的全部出场人物都会存在,哪怕作者只提过个名字的也会是活生生的人,这可更是难以每个都认得了。
按照空空道士的说法,像《红楼梦》这样的超品文字,却偏偏又是个残本,恐怕更是会有许多自生自灭的人物出现也未可知。
比如眼前的这个翔哥儿,以及金彩夫妻,宝雁就没有任何头绪。
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曾在书中出现过?那自己呢?
宝雁头大了几圈儿也想不通,只好撂下,接着向翔哥儿套问“情报”。
“那小爷们呢?除了这回来家的珠大爷,还有别的小爷吗?”
翔哥儿见妹妹一直打听主子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十一岁了,惯常也听过很多闲话,很知道些“丫头子爬床”的故事了。但宝丫才六七岁,她打听爷们儿总不是这意思。
其实翔哥儿自己也不明白“爬床”的准确意思,只是听街坊大娘嫂子们和姆妈闲嗑牙时总说这个,反正不是个什么光彩事体。
“珠大爷是二老爷家的,不曾听说他有兄弟。大老爷家原也有两位公子,嫡出的那个小时候就去了,剩下的琏二爷好像听阿爹说过,同我一年生的。旁的,哎呀,妹妹莫总打听爷们儿的事,叫人听了去不好,不尊重。”
翔哥儿想起姆妈说过的话,便鹦鹉学舌说给妹妹听。
宝雁看着煞有介事,努力做严肃状的翔哥儿,很想扶额。
今日贾母等人归家,外头想来很热闹,宝雁便想,说不定出门瞧瞧倒能获知更多信息。
翔哥儿吓得伸手去拦她。
宝雁哪里怕他,只一个瞪眼,翔哥儿就悻悻让开了,心道妹妹非但没变傻,反而更有威势了。
翔哥儿见拦不住,就表示要出去玩可以,但需答应他,不要往前街跑,不要往祖宅院子钻,还要有他陪同才行。
宝雁摆了摆手都同意了,有这个土著哥哥跟着倒方便。
“妹妹今儿想去哪里玩?不如去找胖丫?你昏着那会子,良婶子押了她来给你赔罪咧。可吓人了,她不说不动,只拿俩圆眼直勾勾盯着你瞧呢!”
翔哥儿把院门关好,给妹妹提了个建议。其实他是好奇昨晚那神仙道士的话灵验不灵验,想去看看胖丫到底醒没醒。
宝雁想起镜中情境,不禁同情那胖丫头,她又不是故意的。
于是俩人关了院门往街尾胖丫家走去。
走了几步,翔哥儿一拍脑袋说:“老方大夫说了,妹妹头上的伤可不能吹到风。”
于是又“腾腾腾”跑回家,给宝雁取了顶小姑娘戴的软布头巾,认认真真给妹妹扎好了,这才牵着她的手往胖丫家走去。
宝雁的手被翔哥儿牵着,不知为何,她这回一点儿都没有嫌弃这只黑爪子。
胖丫家里,良婶子和儿子也早早去府里当差了。
胖丫奶奶开门一看是宝丫就惊呼:“宝丫果真好了不是?昨儿夜黑我那媳妇子回来好一场演说,我们都只当听天书哩。还真有那活神仙不成?”
“是不是神仙不知道,我倒是真好了。您快让我瞧瞧胖丫吧,原也不怨她的,我心里怪羞愧的。”
宝雁说着就着急往院子里走。
“宝丫心是真善。昨儿夜里她姆妈一说你大好了,胖丫就嗷一嗓子嚎出来,可不是也好了?只是啊,现在,喏,被她姆妈关起来了。”
胖丫奶奶努嘴儿朝东厢房示意。
“做甚要关胖丫?哎呀妈呀,不会是傻病好了又添疯病吧?她,她,她打人不?”
翔哥儿把身子缩在妹妹身后,颤声儿问道。
宝雁觉得,刚才给自己扎头巾的那个哥哥,好像不是身后这货。
“哈哈,没有没有。胖丫都好了。是她姆妈,非说要再关她三天煞煞野性子,看她还淘不淘了。”
胖丫奶奶捂嘴儿看着翔哥儿的模样直想笑。
“宝丫?宝丫是你呀?呜呜,你真被神仙救活了?可吓死我了,嗝儿……”
忽然从东厢房传来一声惊喜、委屈交杂的叫声,宝雁扭脸儿去看,只见一张肥肥的脸蛋儿拼命挤在东厢房的门缝儿里,挤完左脸蛋儿又挤右脸蛋儿,还有鼻涕眼泪都糊在挤得通红的脸蛋儿上,不是胖丫又是哪个?
那胖丫哭着喊着,末了还打了个倒嗝儿,倒把宝雁看得笑出了声儿。
“你看,我都大好了。等你姆妈回来就会放你出来的,别哭了。”
宝雁走过去抽出袖子里的布帕子,伸到门缝中间,擦了擦胖丫的脸蛋儿。
“你要不好了,纵关我一,嗝儿,一辈子,我也不屈。”
“胖丫真仁义。可你怎地不盼我妹妹好呢?这好都好了,关你一辈子作甚?”
翔哥儿在一旁抱着膀子说道。
“文翔小子说得是,胖丫快莫哭了,哭得嗝儿都停不下哩。”
胖丫奶奶也心疼自己孙女。
宝雁心说,原来自己哥哥大名叫金文翔呀?这名字倒文雅,不像《红楼梦》里一般奴仆小子的名字。
兄妹俩安抚了胖丫几句,又开不了锁放她出来,只得告辞,约定改日再一起玩耍。
胖丫奶奶送了兄妹俩出来,又嘱咐他俩别乱跑,今日京中老太太回府,可别扰了主子们。
二人应承着,便往家走去。
宝雁左右瞧着这条后街,发现它紧临着贾府老宅的后墙。
这贾宅看着约摸能有二里见方,分宁荣二府,和京中一般无二。
两府后墙内各有两排几间倒座房,分给了两府管事住着。
西边荣府内已无主子常住,东边宁府内倒还有几房老宁国公后人住着。
如金家这样的世仆,得了主子恩典,均住在后街北面一溜儿青砖青石盖就的矮房内,和贾宅后墙隔街遥遥相对。
各家住得久了,便又纷纷砌墙圈起小院儿,倒也安乐得紧。
往日这后街也是个极闹热的去处,金陵贾家仆人虽不比京中当差之奴,但也手中多有余钱,是以这条街上往来挑担贩卖鲜蔬瓜果的农人,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引车卖浆的女娘皆络绎不绝。
今日想是大家得了信儿,知道贾家主子到了,奴仆们恐不得闲出来照应买卖,于是一条街静悄悄不见个人影。
“再没意思极了,怎地没人?那些小子丫头子定是都被爹妈关屋里了呢,一来你和胖丫的事吓坏了大家,二来也恐出来撞客了主子。”
翔哥儿很会卖能,给妹妹解释着。
宝雁却腹诽,这主子回趟家,奴才们诚惶诚恐不说,就连孩子都不得玩耍。
生在自由、平等、民主社会的宝雁,严肃思考自己在这儿可要怎么活下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