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完,波斯女郎摆好姿势站定,一旁便有几个异国少年端着接赏钱的茶盘在舞台前开始来回走动。
“今儿还飞不飞?”
“若飞起来,咱们就赏,若不飞,便不赏了。”
人群中有几个老看客大声问道。
一个长衫老者这时打着拱手上了台子,对底下人朗声笑言:“一曲琵琶一胡旋,千种风情万般怜。各位大爷、小爷们,咱们素日也都是怜香惜玉的风雅人儿,哪里就舍不下那几个铜子了?这位爷,莫非你和老朽一般,也是那家有河东狮,临行搜遍身的可怜人?唉,罢了,罢了,所谓同病相怜,小老儿便也不难为你了!”
老者插科打诨,却又文辞雅谑,引得台下人哄堂大笑,头前儿说话的几个汉子都红了脸,又不想叫人看出,也跟着强笑起来,再不说那“不赏”之语了。
这时,有位锦衣公子便叫家人扔了几串铜钱在茶盘子里,众人见有豪客打赏,便也开始三个两个的,往茶盘中叮叮当当扔着赏钱。
“琵琶古琴大喇叭,皆逊孔方朝盘砸。”
台上老者捻须一字一句吟道,惹得底下人笑着,愈发要将手里的“孔方兄”砸得更大声些。
待底下声音渐歇,老者这才又说:“今儿的好肉快快端上来吧!”
波斯女郎闻言款款上前,站在舞台正中,身后翅膀缓缓展了开来。
阿凤扒着舞台牙子,一直瞪着眼睛去瞧那翅膀和女郎身子连接之处,可惜却被舞衣盖得严实,阿凤瞧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各位爷爷,谁个见过飞天神女?有那没见过的,诶,就是您,甭走了,还请驻足细赏这旷世奇观!有那见过的……哟,还真有点头的嘿!唉,能将神女吹得飞起,这牛皮着实费气力!您老这会子怕是头目晕眩,赶紧回家歇着是正经!”
老者打了个哈哈,见逗笑了底下人,他便高声道:“有那昨日来过的爷,尽可跟大伙儿说说,咱们是不是明码标价,童叟不欺?十两银,各位爷爷,只需十两银,神女飞天就在眼前!不用吹牛皮,不是听天书,飞天神女,今儿就在您眼巴前儿飞起!”
老者双手叉腰,眼神扫着人群里几位鲜衣富贵的公子爷,卖力吆喝了起来。
这时,刚才带头打赏的那位锦衣公子扬声喊道:“十两银却是太贵价了!五两如何?”
台上老者运足中气,一声“吁”叹得九转往复,台下众人都被他这声“吁”叹得笑了起来。
“小老儿带着这位洋神女走南闯北,今儿却是头一遭见到还价儿的!都说咱们中京乃天地之中央,人间之天堂,有龙气绕城,有贵气盈门,中京的爷们儿,更是腰缠万贯,胯带金刀!”
老者说到胯带金刀,便拍了拍自己两腿之间,又大笑着道:“小老儿虽是宝刀未老,想来也比不过中京各位爷爷天赋异禀!只这腰缠万贯一说,如今看,呵呵,却是打了折扣的!难不成咱们中京爷们儿都是方才这位大爷般,惯会分斤掰两,做那乡野村汉泥腿子的计算不成?”
老者说着,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阿凤在天桥下乱窜,荤话听得比这还露骨,也不以为意,心里只佩服这老头儿,好一张利口,倒能挑得人火起。
果然,台下这时就有位十**岁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笑说:“也罢,就冲你这番口齿机心,也值了那十两银。倒比常见的那些清客口角更清鲜些。”
贵公子的随从听了,就摘了钱袋子,拿出两个五两的足纹银锞子,扬手扔到了台上。
阿凤扭头看了看,见身后的这位贵公子身边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和她差不多,**岁的模样,小的还被仆人抱在怀里,正举着块豌豆糕吃得满脸糊儿。
“富贵夯货!”
阿凤小声嘀咕了一声。
“这世上哪里能有长翅膀的飞天神女?纵有,还不早飞天界做神仙去了,哪里又会流落街巷,赚这下九流的辛苦钱?”
阿凤歪头,和伸着双臂护着她的来旺小声咬着耳朵。
来旺听了,挠挠头道:“话虽如此说,但小的瞧了这半日,那胡娘的翅膀,真就像长身子上一般呢!”
“呸!我才不信她真能飞,不过哄蠢人罢了!”
阿凤这句话说得声音略大了些,倒叫后头那个**岁的贵家孩子听了去。
“哪里来的野崽子,说谁是蠢人?”
那小孩儿生得好清俊模样,却不想脾气恁大,当即就骂了出来。
阿凤回身,瞪着他说:“世人只有拾钱的,倒没拾骂的!谁巴巴地跑来拾骂,谁就是蠢人!”
“你!珍大哥哥,这崽子骂咱们是蠢人!”
那孩子骂不过阿凤,被堵得气噎,便拉着一旁的贵公子告状去了。
“咱们只嚼咱们的,说不过就去搬救兵,好个出息!叫我哪只眼睛瞧得上?”
阿凤撇嘴,扭头过去不再搭理那个孩子。
被阿凤数落的孩子自然便是贾琏,他身边的,正是贾珍带着儿子贾蓉出来闲逛。
贾珍此刻全副心神都在台上,倒没理会小孩子间的口角。
贾琏愤愤不平,撅嘴也朝台上望去,骂道:“待那神女飞起来,才叫这野崽子现打了嘴呢!”
贾琏和王熙凤怄气的光景儿,台上的胡姬又围着舞台走了一圈,好叫台下众人看清她周身并无机关绳索。
台下众人聚精会神盯着瞧时,胡姬走到了舞台后侧,靠近墙壁站好。
只见她两手和双翅上下前后挥舞了片刻之后,忽然,伊人双脚轻轻一点,竟是直直朝着上空飞了起来。
胡姬越飞越高,几息后,身子就飞到了一丈左右的空中,背上双翅始终上下翻飞着,生动之极。
台下众人皆仰面朝天,喝彩不断。
贾琏得意地大声叫道:“穷酸,自家无钱打赏便酸人蠢!小爷便发善心,好叫你借光瞧个稀罕,也顺带着教教你,到底谁才是蠢货!”
阿凤在前头听得直呲牙。
她已经想通了那波斯女飞天的关节机巧,不由就回身冲贾琏啐道:“呸!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货色,也敢来教小爷?”
贾琏听了,气得跺脚,就连声叫身边的长随去打阿凤。
贾珍这时看那飞天胡姬正看得出神,便出声喝止道:“琏哥儿,你要打,也待散场了再打。”
贾琏听了,便叉腰吩咐随从们好生看着“那嘴贱的小子”,散场了也莫要阿凤走。
阿凤心里有些打鼓,不知对方是何身份。
但又想到自己二叔和二姑姑家的势力,便也不那样害怕了,反抱臂装光棍儿,很是江湖地说:“小爷我怕你?待散场,咱们哪个走了哪个便是忘八脖子一缩儿短!”
来旺在一边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和阿凤小声说:“这几位爷看着甚是势大,咱们怕是惹不得!”
“少扯你娘的臊!满中京城里,除了皇家人,咱们谁惹不得?你瞧那小子的下作模样,可像皇亲国戚?”
阿凤小声训斥着来旺。
来旺怕得嘴里直发苦,却也无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