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且缓着些乐呵。过几日圣上还要亲设荣恩宴,咱们姑爷还要用金碗,戴金花,当堂拜入今科的主考门下。到时候,又多少荣光,多少和乐呢?”
贾敏便道:“今科主考却是意外,圣上竟钦点了苏格知苏首辅!倒是本朝少见的恩典了。”
贾母点头微笑。
门外的小丫头鹦哥这时喊道:“宝二爷来了!”
贾母忙令赖嬷嬷亲去门口打起帘子,一叠声儿喊着:“说了多少回了,莫喊什么二爷三爷的!就喊他宝玉。叫的人越多,才越好养活!”
鹦哥在门外听见了,立马乖觉地又高喊了一句:“回老太太,宝玉给您请安来了!”
贾母“噗嗤”笑了出来,指着门外道:“这丫头真是鹦鹉变的,这张小嘴儿,再没她这么利索的。”
贾敏心中喜爱宝玉,快步走到门口,伸手便从奶娘的怀里接过了宝玉,“啊、哦”地笑着逗弄他。
宝玉这时刚满半岁,正是好动好闹的可爱时候,只见他舞着小手,一把抓住了贾敏的衣襟,使劲儿往自己嘴边送去。
后头跟进来的贾元春见了便嗔道:“宝玉,这可吃不得!看把三姑姑的衣服扯坏了……”
贾敏笑说无妨,抱着宝玉坐了下来,哈哈笑着对贾母道:“我瞧着咱们宝玉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瞧瞧,自他出生,咱们家便诸事顺遂,可不都应了他那通灵宝玉上镌着的福语?”
“我也如此想。我是一瞧见这孩子就欢喜到了骨子里。偏他长得又得人意儿。除了这圆脸盘,余者眉眼鼻唇,哪一处不像老国公爷?”
贾母点着宝玉的小胖脸蛋儿,欣喜地说着。
“我听爹爹说过,三姑姑长得最像祖父,祖母又说宝玉像祖父,那岂不是宝玉长得像三姑姑么?”
众人见元春这样说,俱都在贾敏和宝玉脸上来回瞧着。
“果然是像的。老太太,你瞧这眉眼儿,尤其是这眼睛,都这样活泼泼、光灿灿,带着水光瞧着人时,叫人能疼到心坎里去。”
赖嬷嬷感叹道。
贾母也说:“细看,倒是真像的。都说侄女肖姑,外甥似舅。咱们家,倒是侄儿肖姑,甥女似舅。元丫头可不是和王家二舅爷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贾敏听了这话,低头瞧了瞧了瞧宝玉,愈发爱他爱得厉害起来。
“怪道二舅舅最疼我呢!我大舅舅家的凤姐姐上回还同我说,她们娘们儿在后院儿说起我来,二舅舅竟在一旁冷不丁说了句'元姐儿若是我的女儿便好了'。倒叫一旁的宁姐儿听了去,好生不乐意呢。”
元春说起自己二舅舅,便笑得眯起了眼。
贾母听了也笑道:“我得替你娘抱个不平!女儿要跟了舅舅去,儿子又被姑姑抱着不放,她可白生养了你们一场了!”
门口这时传来王夫人的声音:“幸得还有母亲在!元姐儿和宝玉这两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姑舅就忘了娘。”
说着话,王夫人便和邢夫人、敬大夫人鱼贯而入。
“你们仨今儿怎凑得这样齐整?”
贾母开口问道。
“还不是听见咱们府里东床中了探花郎,便慌着来沾这文星喜气来了!”
敬大夫人语气轻快,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热闹大笑。
“我们老爷在家慌着要叫琏哥儿去拜孔圣人的牌位,直说姑爷这是文曲星托生,孔圣人庇佑哩!我就说,你不用叫琏哥儿紧着去拜那孔圣人,若要拜,还不如去拜拜咱们姑爷去。探花郎这样眼巴前儿的文曲星,可不比个木牌牌管用?”
邢夫人也凑趣说道。
众人虽都觉得她冒犯了圣人,但贾母念在她的好心善意,仍对她微笑道:“你们老爷这话说得很是明白,你那话也很是俏皮。”
邢夫人得了贾母一句赞,顿时眉飞色舞,受宠若惊,愈发把林如海夸成了天上地下第一文圣人。
贾敏便有些尴尬,扬声儿问王夫人道:“听说二嫂嫂娘家侄女要说给咱们琏哥儿了?这可是大喜事。”
元春见大人们说起婚嫁之事,就叫奶娘上前抱过宝玉,跟着他们往偏厢去了。
王夫人待元春走了,方笑答:“孩子们都还小,不过先提一提,过两年再定下也不迟。说来,这俩孩子的缘分也是来得促狭。”
贾母哈哈笑了起来,赖嬷嬷也捧腹,敬大夫人想起了什么,也忍俊不禁,就连邢夫人都拍手大笑道:“可不是嚒!”
只有贾敏眨着狭长的凤目,不知就地。
“敏姐儿那会子随姑爷去了姑苏,自是不知的。”
赖嬷嬷忍了笑,和贾敏讲起了贾琏和凤姐儿初次相见时惹出的笑话。
三四年前,王熙凤刚随父赴京投奔王子腾,虽来贾府拜见过贾母、王夫人等人,一时也还未见过贾珍、贾琏等人。
初到中京的阿凤,简直就像掉进了米缸的小老鼠,整日扮成个小子,带着随从来旺,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这日,阿凤又转到了灯市街南头的天桥下,在耍百戏的,唱南剧的,逗闷子的圈子里钻来钻去,不亦乐乎。
待转到天桥再往南,阿凤远远地就瞧见街边一家茶楼的高大侧墙外,搭着一个半人多高,一丈见方的高台,台上铺着和后头高墙一色的猩红毡布。
台下已围了百十多人,仍有人呼朋唤友地陆续在往那里聚拢,直把这个不小的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凤心中痒痒,不知这是什么热闹,便叫来旺开道,先跟着他泥鳅样钻到了人群的前排站定,扒着台子仰脸等待着。
过了一刻钟,高台一侧忽然响起一阵急风骤雨般的琵琶声。
只见一个波斯女郎打着转儿从舞台一角旋了出来,旋到舞台正中后,这女郎侧身而立,随着渐歇的琵琶,渐起的鼓点,开始将头颅缓缓后仰,腰身一点点后卷,鼓点由低缓变得越来越紧密,越来越激烈,最后,女郎整个身子便如一片倒卷的花瓣,稳稳定在了舞台中央。
待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再起时,那胡姬又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挺腰起身,随后曼妙地抬手顿足,跳起了一支绝佳的胡旋舞。
这支舞虽然令人惊艳,但中京人皆见多识广,寻常舞姬哪里会引得路人围观不断?
阿凤定睛去看,只见那波斯舞女曲发红唇,两只眼睛一碧一蓝,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她身上的紧身舞衣外缠着五彩璎珞,舞动间曲线必露,风情万种。
这还不算,更奇特是这舞女两胁之下竟生着两只各三尺见长的雪白羽翅,随着胡姬的舞步飞旋,那两只翅膀竟似真的肉翅般上下翻飞,时裹时展,竟然时时扣合着乐声舞步,美不胜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