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娘咳嗽了两声,止住纷纷拍胸脯表决心的下人婆娘们,厉声和她们说:“我婆婆是个菩萨,我却不是!你们虽有心悔改,可该罚的也逃不掉!只看在老太太和我婆婆菩萨心肠,且罚得你们轻一些罢了。凡参与散步流言者,罚没这月月俸!”
婆子们顿时都噤声,只敢磕头求饶。
赖嬷嬷叹了口气向赖大娘道:“他们记得这个教训就是了,一个月月银倒不必了。也都不宽裕,好几家都等米下锅……罚没半月的即可。”
赖大娘嗔道:“妈!您又心软……”
婆子们便忙不迭磕头给赖嬷嬷谢恩,赖大娘也只得算了。
赖嬷嬷便不再说什么,回到了贾母跟前儿同她详细禀报了事情经过。
贾母嫌恶地说:“我竟也糊涂了,没留意可心那丫头竟是个这样的性子。这可是灯下黑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太太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万事皆知。说来,也是我疏忽了。只是此事中,柳婆子倒好办,这赵姨娘,却颇棘手。”
赖嬷嬷说完,看了看贾母。
“等她生完再说。柳婆子之事也能叫她忌惮些,你且再敲打敲打,不叫她再作妖就是了。”
得了贾母的吩咐,赖嬷嬷便出去了。
鸳鸯第二日一当值,便听鹦哥讲了这个大八卦。
柳婆子被连夜绑着送到了城内牙婆处,她大儿子得知了消息,四处求告无门,便叫他媳妇闯进了内院,跑到赵姨娘屋里又哭又闹。
恰逢二老爷吃了晚饭去赵姨娘屋里歇息,见柳家大媳妇闹得乌烟瘴气,气得甩手去找了王夫人,问她是怎么理家的,竟叫下人如此胡作非为。
王夫人听得糊里糊涂,又见贾政言语里为了个姨娘责问自己,便郁气上头,也不细问,叫人拿下柳家大儿子和媳妇一并送到了牙婆那里。
周瑞家的留了个心眼儿,叫人给柳家二儿子捎话道,是老太太跟前儿的赖嬷嬷吩咐的,夫人才不得不下此严令。
至此,柳家二儿子一家便恨极了赖嬷嬷,只碍着她势大,一时倒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娘和大哥一家被卖到了极南之地。
赵姨娘心中惴惴难安,被转眼间的天翻地覆吓得瑟瑟发抖,只会躲在贾政怀中,神色慌张。
贾政倒觉得她一派稚弱可怜,反安慰了她好几句,只怕她被那些刁钻下人、粗鄙仆妇吓到了。
“老爷,那柳大娘虽惹了老太太不喜,可到底也是可人有错在先,柳大娘不过是为我出气,这才……”
赵姨娘战战兢兢在贾政跟前刚说了几句,贾政就喝止了他。
“你年轻不知事。母亲跟前的人,便是我们,也当尊重。哪里容得旁人置喙?你以后万不可再惹母亲不喜。”
见贾政如此说,赵姨娘只得按下了搭救柳婆子的想头。
赵姨娘扶了贾政进去歇息,万般体贴地伺候着他完了事儿,才又伏在贾政怀中小声道:“奴儿生来心软,见不得人受罪受苦。更何况,奴儿曾拜了柳大娘做干妈,如今她被撵了出去,虽是她的不对,可奴儿还是心中不忍。”
见赵姨娘这样说,贾政反叹了口气道:“心肠软善总是好的。你若着实放不下,就使人给你干妈送些盘缠吧。”
赵姨娘却再不做声儿。
贾政不见她回应,皱了皱眉头,手臂紧了紧,晃了晃赵姨娘。
“原不该和爷说这些的,都是银钱铜子儿上的计算俗话,怕污了爷的心情。”
赵姨娘把小脸贴在贾政胸口蹭了蹭,又道:“爷早些歇着吧,莫再为了奴儿费神。”
贾政怜惜地笑道:“你怀着我的孩子,我不为你费神为谁费神?也莫再伤心为难了,我手里有个小庄子,一年也有三二百两的出息,正寻人打理呢。不如给了你哥哥可好?叫他每年把出息银子只给你,也好叫你有个依靠。”
“忽”一声,赵姨娘掀了被子,翻身坐起,呆愣愣盯着贾政死瞧活看。
贾政吓得微抬上身,问道:“怎么了?”
“老爷!呜呜……”
哪想赵姨娘竟然跪伏在炕上,边哭边向贾政磕头道:“老爷待奴儿如此好,奴儿纵死在老爷身下,也不能报答老爷的恩情一二……”
贾政愣了片刻,心里也酸酸的,不想一个小小的庄子,就叫可心如此感激涕零,反叫他生出许多心疼和怜惜来。
“快进来盖好,莫着了凉。”
贾政把可心拉到身边,给她裹好了被子,重又拥着她道:“你虽年轻,也是要做娘的人了,需当心身子。以后也要谨言慎行,只莫惹了老太太不喜,那我便能护着你们母子安乐。你明白么?”
可心抱着贾政,不知为何,她心里的欢喜沉甸甸的。
她嗯了一声,紧紧抱住了贾政。
……
却说鸳鸯这日正值休沐,便想去外头街上给可人买些小玩意逗她开心一些,却又舍不得丢下比尔和本森,于是就带着他们俩一起去了热闹的灯市街。
鸳鸯想来想去,逛东逛西,也不知要给可人买些什么才好。
“前面就是冷做生意的古董街了,不如咱们去问问他,他对京城最熟,主意又多。”
比尔提议道。
鸳鸯和本森无可无不可,就跟着寻冷子兴去了。
冷子兴前几日从鲁豫地界拉了一辆大车回来,车上全是破铜烂铁泥瓦罐子,另有缺腿儿的木桌,发黄卷边的字画等物事。
“冷,你是收古董还是收破烂?”
本森都忍不住问他,怀疑他的钱是不是被人抢了,只得拾些破烂回来交差。
冷子兴但笑不语,只是叫人把东西都拉去了古董铺后街,仍寻了相熟的店家慢慢做清洗修补。
这几日,他便都没日没夜盯在那处。
“冷找的那个前薛家伙计可靠吗?咱们现在年纪都太小,很多事情只能靠他出面,如果他不行,我可以求老太太,寻一个她信得过的贾府家人来帮忙。”
鸳鸯想到了古董生意用人的问题。
“一会儿看一看,问问冷。”
比尔答着话,将鸳鸯两人领到了冷子兴说的这家修补铺子。
冷子兴正撅着屁股吃力地搬着一架木炕屏,这炕屏乌漆麻黑的底座上还沾着片干掉的菜叶子。
本森等人赶紧上前,帮着一起搬起了炕屏的底座。
冷子兴哈哈笑着,给诸位打了招呼,又回头看见了鸳鸯,笑说:“鸳鸯姐姐也来了?恕小子占着手,不得给姐姐行礼了。”
鸳鸯忙摆手,叫他先忙,别摔了怀里的宝贝。
“冷,这是什么?”
本森搬着那座炕屏,疑惑地问着。
不等冷子兴回答,院门口就冲进来一个年轻人,大喊着:“子兴!子兴不好了!我就说,咱们前儿不该让给观致斋那件定窑孩儿枕,这不,他们寻了几家同行,非说咱们的至尊是扒散头的,要砸浆!”
冷子兴把怀里的炕屏放平稳了,直起腰伸手按住那个年轻人,说道:“青树哥哥,您先莫慌,慢些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