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忽见薛宝琴自车上下来,这才想起宝琴身边的丫头,正是昔日常随薛姨妈在王夫人屋里走动的丫头同贵,怪不得他之前瞧着眼熟。
至于薛宝琴,她曾认了王夫人做干娘,和贾环说起来也是干兄妹,年节里也常见过,贾环自然不会认错。
“她不是在京中待嫁么?怎又到这里来了?”
贾环不动声色跟了过去,偷偷蹲在一旁查看着。
薛宝琴扶着丫头下了车,一旁两个婆子便过来道:“委屈小姐今儿就在这处住一晚,明日咱们就能到安庆府了。”
薛宝琴微微点了点头,便和同贵一起先进了客栈。
一个婆子留下照看着车上行李装卸,贾环便凑了过去讨要吃食,那婆子没好气儿地呵斥道:“去去去!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见咱们正忙着呢?”
贾环低头走到了马车另一边,跟正在忙活的车夫小声抱怨道:“这位大娘好不厉害。”
车夫也不理他,只管忙自己的。
贾环又凑过去道:“师傅可是京中来的?”
车夫只点了点头,并不想和乞丐讲话。
贾环见套不出什么话,只得磨蹭着又回客栈门口蹲了下去。
一会儿同贵出来,吩咐一个婆子自马车内先搬了宝琴的被衾等物进去。
婆子依言搬了进去,片刻后出来,见四下无人,她撇嘴对头前儿那个婆子道:“不过商户人家出身,怎就那般讲究了?一等一的客栈,竟还嫌被褥不够洁净……”
“你少说几句吧,过两日就到家了。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旁人不知,咱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家里一应上下哪个不多嫌着她?可又不能此时退婚毁约,只得派了咱们一路接了她家去。可这真到了家,她又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你也莫抱怨了,先好生伺候着,就当积阴德了。”
头前儿那婆子左右看了看,便拉着那婆子小声叮嘱了几句。
那抱怨的婆子住了口,叹气道:“你说得也是。这娇滴滴的大小姐,眼瞧着再过几日不是病死就是送家庙,也确是可怜。”
“嘘!”
头前儿那婆子比划着止住了话头,拉着人便进了客栈院门。
贾环蹲在墙角听了个正着,顿时心生疑惑,心思转了又转,又起身寻了车夫问道:“敢问尊驾可是要去安庆府?”
车夫挥了挥手道:“你这乞儿,滚滚滚,爷走了一路,累得喘气儿都懒得喘,哪有气力与你闲磕牙。”
“师傅,不是我非要烦您。只是我也要去安庆府寻人,便想向师傅打听,您可知安庆府内的梅家?就是梅翰林一家?”
那车夫“咦”了一声,站住脚步仔细打量着贾环,面露异色道:“你打听梅家作甚?”
贾环便拭泪道:“师傅有所不知,某自京城而来,原是梅翰林门下学生,此行本欲南下投靠老师,却不想走到凤阳府时**人所骗,这才沦落至行乞为生。”
车夫见贾环虽衣衫褴褛,但言辞文雅,礼数周到,心里拿不准他到底什么路数,但也不愿得罪狠了,便拱手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小爷勿怪。好叫小爷知晓,小的主家正是梅翰林。”
贾环喜出望外,忙问道:“方才那位小姐,可是府上公子的未婚妻,金陵薛府的小姐?”
车夫见贾环连这个都知道,更不疑有他,忙点着头,又进去向那两个婆子汇报去了。
婆子们出来盘问了贾环几句话,贾环往日里也是见过梅翰林的,自是都能答得上来。
可他如今宛若惊弓之鸟,方才听见婆子提及宝琴似有不敬,言语里又别有隐情,一时也不敢说出自己身份,只假托自己姓赵,说是梅翰林门下学生。
“赵公子乃我们主家旧识,论理我们自然不能眼看着公子落难却不相助。只是公子也瞧见了,我们一行乃是接了薛家小姐过府完婚的,倒不方便与公子同行。”
婆子们客气解释了一番,便拿出了十两银子来,叫贾环置办一身干净衣裳,再雇辆车,明日即可赶至安庆府到梅府拜会。
贾环得了这意外之财,顿时喜不自禁,连连拜谢了梅家婆子,便揣着银子走了。
他哪里敢去什么梅家?凡与京中贾府有牵连的官宦人家,躲贾家的人还躲不及,更何况是贾环这样的背亲逆子?
贾环不敢去梅府自讨没趣,又怕此处离凤阳府不远,再叫人揭了老底去,于是拿着银子慌慌地就逃离了平安镇。至于宝琴之事,他更是听过就忘,根本无心理会。
可他刚走出城门不远,就被一伙流丐拦住了去路。
原来客栈门口来往的泼皮闲汉中,早便有人盯上了他,今见他得了银子,哪有不眼红的?
见这伙人要抢了自己银子,贾环如何舍得?遂拼命护着,和人撕打起来。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不多时就把贾环打得滚在泥地里杀猪样嚎了起来。
“住手!”
众人只听远处一声呵斥,便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一群人欺负一个乞丐,好大的能耐!”
来人到了近前勒住马头便利落地翻身而下,又自马背上抽出一泓清泉般的宝剑持在身后,望着那伙泼皮慨然呵斥。
贾环从地上爬起哭叫道:“英雄救我!他们要抢了我银子去!”
那人定睛瞧了贾环一眼,忽然愣住了。
贾环抹着眼泪呲牙裂嘴瞧清了来人,顿时也跌跌撞撞奔了过去,抱着那人痛哭道:“柳兄?可是柳兄不是?”
来人正是冷面公子柳湘莲。
他昔日混迹京中公子王孙之间,与宝玉极为投契,自然也见过贾环,只是素来不齿其为人罢了。
贾环此前听人说过,柳湘莲因尤三姐一事愧悔太甚,已经出了家,跟着一个什么跛足道士走了,今忽然重逢,贾环却顾不得许多,只紧紧抱着柳湘莲双腿,求他先救下自己再说。
柳湘莲见贾环状似乞丐,却身揣银钱,再念及他昔日那副不堪性情,便疑惑自己是否救错了人,遂出声问起了事情缘由。
贾环为证银子来得清白,忙不迭将遇见梅家人一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薛家小姐想来正是文龙兄的族妹。你方才说那梅家嫌弃她,这却为何?”
柳湘莲不耐烦过问贾环之事,但听闻薛宝琴之事,他却不得不过问了。只因他昔日与薛蟠先交恶后结义,后来竟也做了极好的兄弟,更兼柳湘莲此人素性爽侠,极重义气,更是不能将兄弟之姊妹置于水火而不顾。
那伙泼皮见二人拉拉杂杂说个不住,便叫嚣着又打了过来,柳湘莲冷眼一瞧,起手挽了个剑花,便正刺到领头之人的上臂之上,一股鲜血激射而出,吓得那伙乌合之众顿时屁滚尿流。
贾环看得心花怒放,跪在地上朝柳湘莲磕头拜谢不住。
柳湘莲拽起他来,又接着询问宝琴与梅家之事。
“柳兄不知,那梅家最是趋炎附势。昔日我们府上得势,王家也兴得很,那梅家便极满意薛家这门亲事。这些年他们家没少托着薛家,让我们两府多方帮扶。可如今我们家败了,王家又跟了顺王,更是凶险。哼,此时那梅家哪里就甘心娶了宝琴妹妹?可这会子退亲,会落下骂名不说,怕是薛家也不会应的。说不得他们只能接了宝琴妹妹家去,然后再慢慢搓磨着,想来便不叫宝琴妹妹病死,也是过两年送家庙去罢了……”
贾环对这些宅门里的阴狠手段再没不清楚的,他稍想了想,便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柳湘莲闻言顿时凤目微睐,冷笑道:“好个梅家!什么书香门第?真真儿阴毒下作!”
他骂完便叫了贾环道:“走!你快带了我先救出咱们妹妹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