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贾珍一开始是伤心欲绝的,尤其是母亲和妻子死得这样凄惨离奇,背后凶手却是隐隐指向了自己的父亲,这等隐秘惨剧令他终日神情恍惚,只觉日月无光,人生无味,恨不得随了母亲而去。
但是随着贾敬将爵位干脆利落地让与了他,宁国府上上下下开始趋奉着他,再加一些仆从有心无意间寻来的各色玩意儿,挑唆着他整日饮酒散心,更兼花样百出的调笑取乐,倒叫贾珍渐渐沉溺其中,只记得母亲临死时的那句交待:“你要过得快活。”
贾珍每每醉酒,或搂着清俊的相公,或怀抱美艳的女伎,竟是将礼义廉耻全抛到了脑后,只剩“快活”二字吊在眼前,逗引着他远离伤痛,叫他觉得自己还要如此这般好好活着,才不辜负母亲临终之嘱。
所以,贾珍并不想续弦,他已受不得一丝管束了。
王夫人见贾珍不语,只当他有些羞意,便笑道:“便是个女人家,也有再嫁从己之说,珍哥儿快不必拘泥。老太太这里正有几个合适的人儿,你听听可好?”
听闻贾母亲来给他做媒,贾珍面露尴尬一笑,倒也不好再推脱,便朝贾母和王夫人拱了拱手道:“老祖宗和婶母如此疼我,说的必是好的。我若再挑三拣四,便是不知好歹了。”
贾母笑道:“傻孩子,你们夫妻的缘分,哪里是我们说好便好的。”
随后,贾母便和王夫人一起,细细给贾珍说了几家女儿的大体情况。
贾珍也无心详听细思,便捡了一个姓氏颇有意趣的随口说:“都是好的,只尤家女儿听起来最合适。”
王夫人笑道:“珍哥儿还是这个洒脱的脾性,竟这样利落便定下了。”
贾母便笑着点头道:“既如此,我便托官媒人去说亲了。这尤大姐儿年岁也不小了,想来嫁妆自是齐备的,咱们倒好赶在琏哥儿前头,先给你这做大哥的喜事办下来再说。”
贾珍无可无不可,胡乱点头应下了。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并未提及商量贾敬一事。
……
却说赵姨娘自可人一事后,整日惴惴不安,生怕贾母等人戳穿她的谎言。
但见赵国基躲去了城外庄子,贾母也似是丢开了手,满府上下都开始忙活贾珍、贾琏二人的婚事,赵姨娘便如猫过一冬的蛇虫鼠蚁,又开始兴兴头儿起来。
她自以为手里握着的把柄震慑住了贾母等人,面上虽不敢对主子们不敬,心里头却着实飘飘然起来。只是,虑及自己今后在贾家的日子,赵姨娘自忖还需贾政的垂怜。
贾政晾了赵姨娘许久,这日在王夫人屋里见到探春牙牙学语,生得分外机灵可爱,一时倒又想起了她的生母。
贾政到赵姨娘房里原本是要兴师问罪的,赵姨娘却先就连连叫屈撞冤,又梨花落雨般对贾政道:“若不是老太太、太太听信了小人谗言,一心要杀了奴儿,奴儿又哪里敢那样行事?奴儿实话只告诉老爷一个,还请老爷看在探丫头和环哥儿的份儿上,能留奴儿一命。”
随即,赵姨娘便冒险骗贾政说那桩秘密只赵国基和她二人知晓,并无外传给旁人。
“老爷细想去,我哥哥也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儿,他如何敢拿自己前程性命玩笑?原是那日情急之下,奴儿才这般吓唬老太太和太太的。”
贾政再三问了,赵姨娘赌咒发誓再没撒谎,贾政便信了她。
“老爷是知道的,奴儿家里那样光景,如今老子娘又都没了,奴儿不想死,哪里会是怕死,奴儿是怕两个孩子日后受苦,也怕再见不到老爷,竟是比死都难过呢。”
赵姨娘嘤嘤哭泣着,又拉着贾政一阵耳鬓厮磨,把贾政磨得软了心肠,那夜便歇在了赵姨娘屋里。王夫人听闻此事,气得哭了半夜。
便是贾母,也气得叫人将探春抱了过来,只说要同迎春、惜春在一处姊妹作伴着养活。
周瑞家的同王夫人道:“夫人不若将环哥儿也抱来咱们屋里养着。”
王夫人冷哼道:“偏叫她养,我倒要看看,她能养出什么有出息的哥儿来。”
一时,贾母、王夫人也顾不上整治赵姨娘,两人加上邢夫人都忙得团团转,赶着给贾珍、贾琏两人准备婚礼。
李纨因是寡居,不便插手婚姻之事,便被委任了年节大事,一时间也忙得脚不沾地。
到了年下,李纨却接到了父亲使人送来的丧报,原是金陵李家祖母去世了。
贾母、王夫人便连连安慰李纨,叫她自行回屋守孝,不必再操心家中事务。
李纨懊丧之极,回到自己屋中暗暗咒骂道:“老虔婆,终是死也不死个痛快,偏挑别人年节时候去死!”
骂完后,李纨愤愤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自她撵走了岚雨后,王夫人便将贾珠昔日一个叫素云的大丫鬟遣到了李纨身边伺候着。
素云虽是贾珠的大丫鬟,却不曾被贾珠收过房,只因是贾政所赐,所以早早便挂了姨娘的名头。如此,倒也不好再另配他人了,且素云自愿守在府里,所以到了李纨身边后,主仆二人倒同病相怜,相处颇为融洽。
素云见李纨不快,只当她伤心自家祖母之死,便上来劝解了一番,见李纨仍旧愁眉不展,便扯开话题问道:“大奶奶娘家老太太这一去,说不得太太不日便要进京了。大奶奶整日里思念母亲,这可不又得见了?”
李纨听见这话,忽地起身道:“对啊,那老……祖母一去,母亲再无理由守在金陵的。”
说着话,李纨便急慌慌起身,连声叫素云摆好笔墨纸砚,她便提笔往金陵写起了家信,询问母亲何日能来京城。
……
腊月底,王子腾等出使南海的使团将开拔不久,北疆却又传来战乱之报,给这个年节蒙上了一层阴影。
顺王府里,黄肃几人正在热议当前朝政。
“王子腾已被咱们点去了南海,这一仗,倒要看他如何打去。下一个,便该林如海了吧?”
黄肃志得意满,笑问着许景和卫一。
许景道:“南海之地于武将是荆棘丛生,两江盐道于文官则是虎狼之道。开春后,咱们不若若推咱们的林大人去盐道里腌上一腌可好?”
卫一笑道:“许掌事说话惯是风趣。只盐道乃肥差,一向非圣上心腹不可为。我却不解此任有何虎狼之险。”
黄肃朗声道:“正是肥,才引得虎伺狼涎。江南一地的盐政俨然已是大马蜂窝一个,外头瞧着香甜极了,却是谁捅谁倒霉,蛰不死也得满头包。”
卫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咱们林大人脑壳最硬,他去捅,再合适不过了。”
三人便哈哈大笑,商量完如何布置此事,便又提起了北边的鞑靼人祸乱边疆一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