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也不管自己爹爹噎得正难受,抬手便搀起了他,高高兴兴道:“阿爹弄这些劳什子来,哪里是难为我,分明就是难为你自己。姑母同我说得清楚,他们家看中我,是要使唤我做管家娘子的,阿爹倒叫我绣花?哈哈哈,我纵能给阿爹绣个金元宝来,又能怎样呢?”
王熙凤嘴里说着话,朝一旁的平儿、安儿使着眼色,仨人便撮簸箕一般将王子胜撮出了屋子。
王子胜还没来得及发火,凤姐儿那边又接着说道:“阿爹,我叫来旺给你买了副子牙斋的新钓竿,听说是甚玉竹林出的好竿子……”
王子胜心中一喜,挫着手道:“真的?”
“蒸的?还煮的呢!阿爹快去吧,来旺不会摆弄,恐再给您掰折喽。”
王子胜连声道好,也顾不得教训女儿,扭头就往外院跑去了。
“嘻嘻,老爷方才这是发哪门子疯,竟叫小姐绣花?哈哈哈,小姐、绣花?”
一旁的大丫鬟平儿捧腹大笑,另一个丫鬟安儿也抿着嘴儿瞧着王熙凤偷乐。
“死蹄子,越发惯得你们没个大小,竟笑话起主子来了,看不撕烂你们的嘴。”
王熙凤扭头看看那面乱七八糟的绣棚子,自己也忍不住边说边笑。
这时,外头有婆子来报,说是邻院儿二太太叫王熙凤过去。
平儿赶忙带着安儿给王熙凤换了见客的大衣裳,跟着她出了内院便坐着轿子到了隔壁王子腾家。
王子腾夫人牛氏见了侄女儿,观察她行礼、言语皆是女儿家的规矩,又听婆子们说她是坐轿子来的,顿时喜得拉住王熙凤道:“我的儿,难为你如此识大体。这十几年的脾性,竟说改便都改得干干净净了。还是你叔叔明白你,他早说过'是聪明人自万事通',叫我再不用操心你的。”
正说着,却见外间王子腾面色凝重地进了屋子。
牛氏和王熙凤俱都围了过去,问他出了何事。
“南边,乱了。”
王子腾说道。
牛氏深知丈夫惜字如金,但想此事非同小可,便招手叫婆子去前头喊刘师爷来。
刘襄匆匆赶来,向牛氏讲了事情经过:“南边几个属国这些年打得愈发厉害起来了,今年竟打出了个什么安南国来,不到半年时间,倒一口气吞了吕宋等几个岛国。”
王熙凤奇道:“什么安南安北的,不过都是弹丸之地,它们打翻了天去,又同咱们中州有何干系,叔父愁什么呢?”
刘襄道:“凤哥儿到底还是年纪小,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那安南国背后还有欧罗巴、倭国、伽罗国等多方势力交错扶持,咱们中州的这些个远亲近邻,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安南国吞并了咱们的属国,却又不愿向我朝臣服,来日定为腋下之痈,其害深远。”
王熙凤再聪明伶俐,对这些朝局大事却也不大明白,不过在猜人心事上,她却是天才型选手。
她瞧了瞧王子腾,问道:“叔父为此事发愁,难道,是皇上有令,要叔父去南边打服了这个安南国去?”
牛氏大惊道:“万万不可!”
王子腾见夫人惊慌,忙安慰她道:“未必开战。”
牛氏情急之下拉着丈夫的手臂问道:“为何要老爷去?老爷乃京营节度使,难道东南边的将士都死光了?”
王子腾轻轻拍着她的手,温声道“不怕的”,又抬手抚摸着牛氏因焦急簇起的眉心。
一旁刘襄赶忙低头,假作没有看到。
王熙凤见惯了叔父私底下的模样,便问刘襄道:“到底是哪个黑心肠作祟?这样烫手山芋,倒往叔父手里撂?”
刘襄叹道:“凤哥儿这话却是念到了真经,可不就是个烫手山芋?那安南国已然坐大,后头又有多方势力,想要他臣服,何其难也?老爷此番去,若能兵不血刃便震慑降服了蛮族,自是好的,可现今景况来看,哪里会那样便宜?依老朽之见,十有八九是要交战的。可这一战着实尴尬,咱们纵胜了也不过是应有之理,少不得还落个仗势欺人之嫌。若败了,那可是……唉,偏老爷事先一点风声都未知,原是兵部尚书李广元李大人亲荐的咱们老爷,只说老爷早年间曾领兵于福省平顺海寇,战功卓著。此番出使恐会海乱,亟需老爷这般精通海战之帅。倒不得推却了。”
牛氏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苦着脸道:“连凤哥儿都晓得这是个苦差,李元帅如何不知?老爷往日里也没少孝敬他,如何就这样为难咱们家呢?”
刘襄瞧了瞧王子腾,皱眉不敢再说。
王子腾却是一向不瞒自己夫人的,温声答道:“顺王。”
“吓!咱们家一向不掺合这些天家的事。顺王为何要……这,这可如何是好?”
牛氏急得直念佛。
刘襄见王子腾坦言,索性也不遮拦,安慰牛氏道:“夫人,此事咱们家觉得烫手,但放外头,竟还是个香饽饽呢。老爷也在三品这个门槛上坐了十来年了,说不得,借此机会,还能再踏上一步。”
牛氏连连摇头道:“登高必跌重。我哪里是那种一心拱着自己男人死命往上爬的人?当年老爷在海上领兵,我是日夜悬心,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好容易过了这些年安生日子,我……”
“婶子,叔叔自是大英雄,咱们看来凶险艰难的地界,于叔叔不过如履平地。再者说,既然是出使,总有文官使臣主理事务的,叔叔不过是带兵震慑,差事办坏了,必不是叔叔的主责,叔叔只能是力挽狂澜,用兵如神的福将哩!更何况还有襄伯这等神机妙算的诸葛先生在侧,婶子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去。叔叔,你何时走?可能赶上来年五月里我的婚期?”
王熙凤怕牛氏太过伤心,便赶忙转了话题。
王子腾想了想道:“赶不上。”
果然,因着路途遥远,竟是连年都未过,王子腾便奉命领兵随使团往南边赶去了。
……
贾珍自母亲去世后,有好些日子不曾来荣国府拜见贾母了。
到了腊月里,要商议年节里合族祭祀之事,贾珍这才收拾了连日来荒唐度日的心思,梳洗整洁,前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正因王子腾出使一事劝慰王夫人,见贾珍来了,便也叫他多安慰安慰王夫人。
“婶娘莫担心,王家舅舅是极老练的,此番领兵不过故地重游,再不会有什么艰险。”
贾珍坐下后,也开口细细劝慰着。
王夫人便叹道:“倒叫一家子都替我担心了,实是我的不是。说起来,我这个当婶娘的,这些日子竟也没想起珍哥儿来。东府里现也没个女人操持,也不知这孩子带着蓉哥儿都怎生过日子的。”
贾珍听了这话,一时也红了眼圈儿,低头道:“婶娘能如此说,便是疼侄儿了。”
贾母便对贾珍笑道:“论理,这话不该和你商量,但我不耐烦同你那老子说话,也只得越礼了。你们府里如此,终不是个事体。往前翻过年去,你也算替你媳妇儿守全了,是时候给蓉哥儿再找个慈和的娘亲了。”
贾珍低头不语,心下并不多乐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