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翔哥吓得手爪乱舞,可巧一旁正有一顶抬竿经过,翔哥儿慌乱中一把抓住那抬杆椅身的一侧扶手,全身力道压过去,直抓得那顶抬竿也倾了过来。
一瞬间,宝雁和翔哥儿歪在了左边,旁边那顶抬竿却歪向了右边,两相顶着,倒安稳了一时。
这时几个青衣短打的男人慌张过来,赶紧扶正了两顶抬竿,宝雁这才拍着胸脯吁了口气。
对面那顶被翔哥儿抓得无辜歪倒的抬竿放了下来,宝雁这顶也放在了地上。
“阿你小杆子猴儿变的?看不磕了你的牙呢!”
抬竿的脚夫回身喝斥翔哥儿,又朝对面的抬杆作揖赔不是。
对面抬竿上坐着的是个丰腴妇人,身上穿着簇新的宝蓝百花穿蝶缎子褙子,怀里抱着一个头戴织锦团花五角夏纱帽,身穿遍地金真红云锦短袍的男童。
那男童约摸五六岁,抱着个五彩蹴鞠,瞪着两只滴溜溜圆的眼睛,够着头看宝雁兄妹。
那妇人定神打量了宝雁兄妹后,方骂道:“作死的贱种!幸得没摔了我家小爷,看不打杀了你全家!”
随后她又问怀里的孩子:“蟠哥儿可吓到了?”
那孩子却仰脸儿说:“妈妈,要那小丫头!玩儿!”
宝雁心中不喜那妇人口角肮脏,但自家理亏,便拉了翔哥儿给对方道歉。
“对不住了,是我哥哥莽撞了。您说怎么赔礼,等我爹娘来了,便依言赔给你们压惊。真是抱歉。”
见宝雁如此说,那妇人努了努嘴儿。
这妇人生得倒白净体面,只一对绿豆小眼败了像。此刻那对小眼斜着宝雁,甚是鄙夷。
“哼,赔礼?哪里来的穷酸破落户?也就是在这荒郊野外的,若是寻常城中,我们小爷的跟前儿恐都到不了呢!还赔礼?拿命赔也得咱们稀罕呢。”
妇人不依不饶地骂着。
宝雁见那妇人说话难听且着三不着四,知道她是个不讲理的,便拉了翔哥儿又给她们作了个揖说:“这位夫人骂得对,是我们有错在先。您消消气。往前上山还有一段路,您请先行,我们保证再也不敢打扰您和小公子了。”
翔哥儿吓得一声也不敢吭,躲在妹妹身后,只盼着那妇人骂够了放过他。
“小贱蹄子好个刚口,好个盘算呢!打量咱们好欺负吗?撞了人,几句话就想了事?你们父母呢?叫他们来,给咱们小爷磕头赔罪!”
绿豆眼儿妇人抬了下巴,又指示仆从围了宝雁兄妹不叫他们走。
抬杆的脚夫们见状就对宝雁兄妹说:“这位小哥儿惹的祸,别带累咱们。咱们家里也等米下锅,且耽误不起这功夫呢。”
于是抬了杆子便欲下山另行揽客。
宝雁拉住一个脚夫央求他如果下山碰见金彩夫妻,赶快报个信。那脚夫应了就匆匆下山,显见得是不愿沾惹是非。
宝雁兄妹两个就被那妇人家的几个仆从团团围住,责骂他们冲撞了自家小主子,各种喝骂声不断,甚至还有人开始推推搡搡起来。
翔哥儿吓得哇哇大哭,宝雁也气得小脸儿通红,却无法脱身。
那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外围,看戏一般,又哄怀里孩子说:“难得出来这一趟,必要叫大爷痛痛快快的。你瞧那小子的哭相,啊唷,大爷你说趣致不趣致?”
翔哥儿这会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嘴圆张,倒着实逗得那孩子也呵呵直乐。
这时后头又上来一竿抬竿,落定后下来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妇人怀中那圆眼睛的孩子便喊:“爹爹,我要那小丫头陪我玩儿。”
众仆人早恭恭敬敬垂首站在道旁,只余宝雁兄妹一个嚎啕一个气喘站在当间儿。
那男子皱眉道:“怎么回事?”
妇人上前低头禀道:“这小子胡乱抓咱们的抬竿儿。虽万幸没摔了,但着实惊了蟠哥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呢。奴婢便停下与他们讲讲道理。”
“爹爹,蟠哥儿不怕!咱们买了那小丫头吧。”
那孩子挺着小肚子扯了男子的锦袍下摆摇晃着。
“甚买不买的,你知道人家是谁你就要买?为父整日在外奔波,你倒都被这些奴才们教坏了!”
见那男子动了气,妇人并一众仆从都弯了腰。
宝雁这才看明白,那妇人不是孩子的妈妈,这妈妈的称呼,大约是喊奶妈的。
翔哥儿同宝雁又赶忙冲那男子道歉。
“不妨的,犬子并没有摔到。只是小哥儿还需谨慎些,跌了自己,你父母也要心疼的。”
翔哥儿听那男子说话和气,也连连点头称是。
众人便又各自上竿往道观行去。
宝雁二人步行爬到观门前,等了一会儿金彩夫妻便到了。看俩人神情,竟然不知此前发生的事情,想来那脚夫并未把口信捎到。
翔哥儿怕父亲责骂便央宝雁给他隐瞒刚才闯的祸,宝雁应了,一家人便又心情各异地进观去求定神符。
宝雁很心塞,想那妇人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奶娘,便如此猖狂,以作践自己为乐,倘或以后得罪了更富贵更猖狂的人,可怎么办呢?
幸亏那孩子的父亲是个明理之人,也幸亏翔哥儿没有真摔到了那孩子。
宝雁好想念自己的家乡。
如果在亚城,翔哥儿撞了人,那很简单,报警,走司法程序,人人都有保险,该如何赔偿便如何赔偿。
不会被这样言语侮辱,暴力威胁。
宝雁抬头看着道观里的三清像,想起了把她骗来的空空道士,在心中又骂了他千百遍。
骂人可以修身养性。
宝雁骂完就基本恢复了理智。
她开始想,那臭道士跛足,还有风月宝鉴,分明就是《红楼梦》中的渺渺真人,他却偏说自己是空空道人,而书中的空空却是《红楼梦》的始作俑者,是他从石头上抄了这故事,因故事悟了道,入了佛,又将故事改名《情僧录》的。
后来又经东鲁孔梅溪修改,曹雪芹最终批阅十载,删改五次,才有了《金陵十二钗》一书,也就是后世的《红楼梦》。
那空空自称文灵化身,为何要将渺渺真人和空空道人化为一体呢?
宝雁想得心烦意乱:“也许就是哄我呢!理他呢。左右现在又找不着他!要紧的是身边有翔哥儿这个惹祸精,一家人又是低贱的奴才身份,这样下去,被打被骂简直就是日常生活必备品,更衰一点儿,丢了性命都不知道因为啥!
宝雁攥紧了拳头,想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可命运是个贼精怪,滑不溜丢,哪里说扼就能扼住咧?
不如想法子赶紧脱了籍才最要紧。
不管脱籍后能不能寻到空空和本森他们汇合,反正这奴才日子是不能再过下去了!
宝雁如此算计着便跑去和金彩说,自己想给贾母和赖嬷嬷也求定神符。
“这孩子,老太太哪里会要这个?”
金彩家的笑宝雁童言童语。
金彩倒眼前一亮:“正因为是个孩子,才献得呢!”
宝雁见金彩明白,便去多挑了几个护身符,满破了一两银子,把翔哥儿心疼地直说:“多少只咸板鸭子呢!”
“没出息!这符说不得就换了你将来的安稳前程。还板鸭,燕窝鹿茸尽着你吃!”
金彩教训儿子。
一家人求了符,便到道观后头赏玩歇息。
这道观依山而建,后院又铺了半里见方的一个阔朗青石院子,再往高处,又有一个小些的花园子,亭台楼阁,花木葱茏。
道观东边,山坳处另有一方深潭,一涟瀑布,值此盛夏之时雨水正足,也是观景一处胜地。
金彩一家人往那瀑布处走去,越近水边便越觉凉爽。
“过来!”
忽见之前撞到的那个孩子站在潭边,掐腰冲宝雁喊着。
宝雁和翔哥儿对视一眼,赶紧拉了金彩夫妻往山上花园走。
那孩子见宝雁没听他号令,小脸儿顿时皱成一团,跺着脚喊:“回来!回来!”
他那奶娘急得抱着他,指使两个仆人去把宝雁叫回来。
两仆经过前头一事,已经狠狠被老爷训斥了一番,便不想又生事,于是劝那妇人抱了小爷回前头找老爷去。
那孩子听了,登时将怀里的蹴鞠朝那仆人脸上打去,仆人躲都不敢躲。
男孩儿自己无趣,气得呜哇乱叫,又踢又打。
奶娘安抚不住,便说要回府回了太太,告两仆办事不力,委屈了小主子。
俩人无法,只好追着去请宝雁回来。
“这位兄弟留步。”
两仆追上金彩一家,先报了自家乃薛家家主薛虓之仆。
金彩也报了自己贾家荣国府奴仆的身份。
薛仆听了,倒愈加客气起来,言明自家小主子现想请“这位小哥儿”一同玩耍。
“还请兄弟体谅小可当差不易,家小主子哭闹不止,这盛暑之时,若哭出个好歹,恐怕咱们兄弟少不得就挨了板子了。”
两个仆人心知所请无礼,于是只说要翔哥儿去玩儿。
宝雁听到薛家家主,又想到绿豆眼妇人口中的“蟠哥儿”。
天爷!感情那小家伙儿就是日后的呆霸王薛蟠啊!
没想到进红界后,见的第一个“重量级人物”,居然会是他!
宝雁顿觉还是远离为妙,那孩子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祸精呢。
他少年时就敢叫人打死冯渊,强买甄英莲,现在虽是几岁小儿,可那娇纵跋扈四字却已写在脸上了。
金彩却推不过,他又不知儿女之前已和人家起了龃龉,且对方是薛家家主之子,再看那二仆此时又甚是客气,就想着让翔哥儿陪那小公子玩耍一时也无妨。
翔哥儿心中惴惴不安。
“你过来!”
薛蟠见宝雁回了来,早不哭了,高兴得冲她招手。
翔哥儿以为是叫他,便走了上去。
“不是,是你!”
薛蟠拿小下巴点着宝雁。
宝雁只好走到他跟前儿,那薛蟠咯咯笑着,抱着手里的蹴鞠就朝宝雁头脸掷去。
宝雁可不是薛家奴才,伸手就把蹴鞠接了,一个反手又扔了回去,当然是缓了力道的。
那球打到了薛蟠的小胸脯,骨碌碌滚到地上。
薛蟠显然从未遇过敢拿球丢他的人,一时呆住了。
“大胆,作死的小蹄子!”
一旁奶娘又开始瞪着绿豆小眼骂宝雁,又赶忙摸着薛蟠小肚子,问他疼不疼。
薛蟠不耐烦地拨拉开奶娘,仍拾了地上的彩球,又冲宝雁扔来,还小肩膀耸着,跃跃欲试要接住宝雁抛回来的球。
宝雁只想捂脸儿,没想到穿越红楼还要和呆霸王玩球。
那薛蟠虽任性娇纵,倒运动神经很发达,跑得比翔哥儿都灵活。
三个孩子一时挪到道观后院里,你来我往玩着蹴鞠。
翔哥儿日常也玩儿过蹴鞠,此时左踢右颠,看得薛蟠拍手叫好。
玩累了,薛蟠也不叫自己奶娘抱,倒跟着宝雁坐在一起,眼巴巴看着金彩家的给宝雁喂水喂吃食。宝雁便随手给了他一片自家摊的荠菜头饼子吃,薛蟠刚要接了,奶娘便拦住他不让吃。
薛蟠圆眼瞪了就又要哭叫。
“别嚎!”
宝雁说着顺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吓得他咽了哭声,呆呆看宝雁。
“宝丫!”
金彩也吓了一跳,赶忙呵斥女儿。
薛蟠奶娘更是了不得了,上前就要打宝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