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被她晴雯红了脸,要再理论,却瞧见麝月指了指身后的巧姐儿,遂忍了下来。
“说这些无用的作甚?宝玉走便走吧,主子能得了安稳去处,咱们也该跟着安心。接下来,总得为将来打算才是。若只咱们三人,便是结伴儿讨饭,也能讨回京城去。就怕委屈了大姐儿。”
麝月左右各握了晴雯和袭人的手,说完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巧姐儿,深深叹了口气。
袭人点头道:“亏得宝姑娘早先警醒,日日提点着我要把细软贴身藏好,宝玉那处也有一小袋金珠子藏在我怀里。如今咱们讨饭是不至于的。只是那王家军营里宝玉又不叫咱们去,再者说,宝玉他们都已走了,别说珠大爷不在,纵是在,这厢正打着仗呢,主子们又哪里顾得上巧姐儿这个隔房的堂妹?若再惊动了顺王,叫珠大爷和王家舅爷吃了挂落,岂非咱们的不是?”
晴雯见二人翻来覆去,数出不少难处来,却到底也没个稳妥的好主意,不由又焦躁起来。
“快别翻腾这些烦难了,要我说,咱们既只能往京城走,那也莫再前怕狼后怕虎,明日就收拾了启程吧!”
见晴雯干脆利落地拍了板儿,麝月也鼓足了勇气笑道:“正是这话,与其坐在这处苦想什么万全之策,不如先走着。也许离了这战乱之地,反能无忧。”
三人互相鼓舞着,安心睡下。翌日一大早,晴雯又跑到码头,拿七八个馒头同一个渔妇换了些破旧衣裳、包头等物,回庙里和袭人等人装扮了,带着巧姐儿就出了破庙。
晴雯仍扮作小乞儿,麝月因较寻常女子高大粗壮些,与袭人扮作了一对儿少年夫妻,带着巧姐儿这个孩子,远远跟着前头探路的晴雯,慢慢沿着官道北向而上。
三人来时乃跟随贾府和冷家车队,只闷头赶路兼照顾宝玉即可,如今自己上路,方知行路之难,难于上青天。
可是看看巧姐儿那张被抹得乌漆麻黑的小脸儿,三人又不得不忍着满腹辛酸惊惧,只一心要将这个小主子送回家里去。
巧姐儿经此一变,也分外明白了许多,再不曾大哭过,偶尔落泪也是背着人,连睡觉起夜都是安安静静,不愿给袭人三位再添一丝麻烦。
三个少女加一个女童就这样战战兢兢在官道上走了几日,幸运的是,因战乱而拖家带口往京城方向逃难的穷苦人家络绎不绝,也就不显得她们多么打眼了。
只是就在袭人一行将将走出月港地界时,一个震惊了月港人的消息开始自邬家传出。可惜的是,袭人等人却错过了这个消息,倒又衍生出多少叫人唏嘘不已的后事来。
这消息说来是桩喜事,只是这喜事颇有些叫人费解。
“刘师爷,事关三妹妹闺誉,万万不可言语调笑。”
宝玉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连连摆手冲跟前的刘襄郑重理论着。
“宝二爷,您怎地还不相信?您快收拾了,前头邬家的求亲使还在等着。”
刘襄说着话,又扭头吩咐一旁已被吓傻了的茗烟,叫他赶紧给宝玉穿上大衣裳,好去见客。
茗烟儿咽了口吐沫,回过了神儿,看着宝玉道:“二爷,想来刘师爷不会拿此事打趣。那邬家必是见咱们三小姐人才出众,这才起了求亲的心。这是好事儿啊二爷,三小姐若嫁了邬家的大爷,咱们两府就是亲家了,那二小姐她们也是邬家的亲戚。这……这世上哪有关押自家亲戚的道理?想来,几位小姐们不日就能回来与二爷团聚了!”
茗烟儿越说越高兴,赶着去里间扒拉着宝玉仅剩的几件衣裳。
“师爷!此事荒唐……我三妹妹,难道是和我当日一般,存了舍己救人的心思?不行,师爷快去回绝了那邬家,这亲事做不得!”
宝玉经了连日来的变故,所思所想已不似从前那般单纯,他一想到探春要嫁入邬家,就觉得这是要送自己妹妹进狼窝。
茗烟儿捧了件大红的外袍出来,口中喜滋滋说着:“幸得小的机灵,贴身包袱里不忘包着二爷最新的一件儿好衣裳……”
但他抬头见宝玉脸色晦暗焦急,不由就住了口。
刘襄叹了口气,劝解了宝玉一番。
“以老朽之见,恐怕这亲事乃贵府三小姐主动提及的。二爷有所不知,那邬家此前也曾先后向你宁姐姐与三妹妹提过亲的,只是都落空了。如今三小姐定是借机使力,为彼此寻了个和缓的台阶与桥梁。邬家既然接了这台阶,一脚踏实了这桥,想必,也是真心实意要迎娶三小姐,并向咱们示好的。”
见刘襄如此说,宝玉并不信服,但他略一思索,便伸了手叫茗烟给自己先穿衣裳,口中又问道:“邬家如此蛇鼠两端,不怕叫太后知晓了,最终成了风筒里的老鼠?”
刘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嗤笑道:“他邬家乃是做惯了贰臣,自然知道该如何欺瞒、搪塞主上。想来,他们必然已上书太后,只说结亲不过为了假意和缓与我军的关系,以便驱使我军共御外敌。”
“哼,太后岂是无知妇孺?邬家这是自掘坟墓!来日太后若稳了天下,必会与其清算,若太后败给了顺王爷,他邬家也一样难逃一死。我虽年轻,却也读过几本史书,凡做贰臣的,又有几个好生收场的?师爷,这般人家,我三妹妹如何嫁得?我这就出去回绝了他们。”
“不可。说了这许多,我当二爷已明白了,谁知竟还糊涂着。三小姐既有此胆识计谋,咱们何不好生配合她将这出戏演下去?”
刘襄抬手止住了宝玉的冲动。
茗烟儿听不太明白俩人的对话,却也知道那邬家不是个好人家,探春嫁了过去,怕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可探春的性情才干,在她替王熙凤理家的那段日子里,却是府内尽人皆知的。
他手上利索地给宝玉整理着衣裳,见宝玉急着又要反驳,就不由出声道:“二爷,小的斗胆插一句,你细想想,咱们家三小姐可是个任人欺负的?连她亲姨娘行事不庄重,都能叫她当众驳个哑口无言。满府里的小姐,连宝姑娘这些亲戚都算上,谁屋里整治得能有三姑娘的秋爽斋清净,那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啊。就连老太太都说,咱们三姑娘若是个男儿,领兵打仗都保管能令行禁止。小的再大胆说一句,若邬家求娶的是二小姐,那这亲万万应不得,嗯,不是小的小瞧了二小姐,只是二小姐性子木讷是人尽皆知的,常言道,人善被人欺……啊,呸!奴才不是说三小姐不善……呸呸呸!奴才要说什么来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