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在门口听见比尔的问话,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贾珍却在里头恼得厉声道:“小洋和尚,你胡吣什么!”
敬大夫人此时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自己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她好悔,悔自己太傻了,之前竟然那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害得自己没命不说,还害了腹中孩儿,的确罪孽深重。
她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也没想到这深重罪孽原是另有始作俑者。
“珍哥儿……”
敬大夫人出声喊了贾珍,微微抬了抬手。
贾珍眼泪唰一下便掉了下来,紧紧握住自己母亲的手道:“姆妈,儿子在这里,在这里……”
敬大夫人拿眼深深看着贾珍,挣扎说道:“姆妈要走了,你好好的,要过得快活些,莫像姆妈……”
贾珍心如刀绞,呜咽哭着,拼命摇头。
“小神仙,求你救活我腹中孩子!我便死了,到阴间也给你供长生牌位!”
敬大夫人认出比尔正是当年救出贾珠之人,冲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比尔附耳过去,也只听懂了“救活孩子”这几字。
“她要救孩子。”
比尔起身,对贾珍道。
贾珍满面茫然,复又握着母亲的手道:“不要,我不要他们破开母亲的肚肠!母亲,你万不能因为这个孽子受此折磨!”
敬大夫人攒足了全身力气,嘶声道:“救我的孩子!将我碎尸万段,也要救我的孩子!”
贾珍痛哭失声,却仍是摇头。
“你若再阻,我死不瞑目!”
敬大夫人说完这句话,便一阵痉挛,双目圆睁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贾珍吓得跌下了产床,坐在地上怔怔不语。
屋里下人们慌忙出去报信,一时产房内外哭声四起。
外头任氏也坐地大哭,贾母一阵心痛如绞,扶着赖嬷嬷泪落如雨。
比尔扭头对鸳鸯道:“快!把人都带出去!”
鸳鸯顾不得哭,哆嗦着两手,扶起已经懵掉的贾珍,把人都带了出去。
她自己又净了手,重新回了产房内。
屋里,比尔已经反复洗过手,有条不紊地简单清洁了敬大夫人的小腹,举着随身携带的一把简陋手术刀,冲鸳鸯道:“拿一大块干净的织物来。”
等鸳鸯将一大卷洋布拿来,一声响亮的婴啼声已经响起。
比尔正一手倒提着小婴儿的双脚,一手用力拍打着她的后背。
鸳鸯眼神避开床上的敬大夫人,用洋布将小婴儿裹住抱到了一边。
“最好清理一下她的口腔,留意她的呼吸。”
比尔口中交待着,抬肘蹭了蹭额头的汗,开始从小手术包里摸出针线,给敬大夫人做缝合。
“她?果然是惜春啊……”
鸳鸯低头,看了看哇哇大哭的婴儿惜春,又茫然抬头,看了看比尔身后,敬大夫人青白色的双脚,忽然心内一恸,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惜春的小脸上。
……
奶妈抱着已经擦洗干净的惜春,来给贾母等人看。
惜春吃饱了奶,已经沉沉睡去。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不忍去看那孩子。
贾母掀开襁褓看了她一眼,便哽咽着松手,叫奶娘抱着去给贾珍夫妻瞧瞧。
贾珍木然地瞧了一眼襁褓,眼中无喜无悲。
任氏接过小婴儿抱了抱,哭着说:“可怜的妹妹啊!”
贾母问道:“你们敬大老爷呢?”
一旁管家赖升回道:“还在前院审问。”
“他不知道自己媳妇没了么?”
贾母怒问道。
赖升低头,半晌回道:“老爷也是替夫人雪清心切。”
贾母正要命他去将贾敬叫过来,却听任氏忽然闷哼一声叫道:“好痛!”
众人眼见着任氏还抱着婴孩便委顿在地,身子缩成了一团。
奶妈赶忙从地上接过孩子,惊慌问道:“大奶奶,大奶奶你怎么了?”
贾珍忙过去一把抱起任氏,摇着她的肩膀,却不见任氏回应他。
王夫人和贾母慌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任氏双手紧紧按着腹部,蜷缩成团,忽又猛得在贾珍怀里打了个挺,力道之大,带得贾珍也后仰倒在了地上。
贾珍心慌得如有鼓擂,嘶声叫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鸳鸯和比尔还在产房善后,听见外头慌乱,赶紧跑了出来。
“是中毒!”
比尔利落地翻了翻任氏紧闭的眼皮,用中文说道。
“抱好她!”
比尔快速下着命令,鸳鸯上前箍住任氏的双臂,又叫贾珍抱紧任氏的腰。
比尔掐着任氏的双颊,令她张开口唇,便将自己食指探入任氏的喉中,刺激她俯身呕吐了起来。
任氏吐了鸳鸯一身,却仍旧不见好转,反而开始抽搐起来。
“这,和母亲一样,一样……”
贾珍松开任氏,坐在地上,脚后跟蹭着,往后退了两步,望着妻子喃喃说道。
“快把老王太医开的药端来,赶紧给她灌下!”
贾母扬声道。
鸳鸯胸膛大起大伏,满身狼狈地看着众人给任氏灌下了几大碗药,比尔又给她催吐了几次。
但那任氏却是越来越平静,身上四处出现了紫绀,时不时抽搐几下,最后,却是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贾珍一日之间接连丧母失妻,且还目睹了两人的凄惨死状,此时便有些痴痴傻傻,坐在地上边流泪边哈哈大笑起来。
王夫人吓得连声道:“珍哥儿,好孩子,你要哭便哭出来吧。看吓着老太太了。”
贾母走过去,弯腰拉着贾珍的胳膊,想要劝解他,却又觉得无可劝解,便也蹲身揽着贾珍,潸然泪下。
贾珍见贾母哭了,这才“呜”一声抱紧贾母,口中痛呼:“老祖宗,珍儿没有娘了,我们蓉哥儿,也没有娘了……”
一屋子人听见贾珍这句话,俱都心酸难忍,一时间哭声四起。
这时,贾敬带着人从外头进了来,惊问道:“怎得听说珍哥儿媳妇也出事了?”
众人无人理他,都只顾着痛哭失声。
贾敬探头看了看地上的任氏,吓得“噔噔噔”退到了门口,半晌才定住心神,强自镇定道:“珍儿媳妇的丫鬟婆子们呢?都一并拿下了!”
外头便进来些家丁,喊打喊杀地拿下了任氏屋里的人。
贾母起身道:“先好生装裹了她们娘俩才是要紧。”
贾敬躬身道:“婶母,事有源,方有向,侄儿觉得,查出下毒之人才是要紧!”
他说完也不等贾母说话,便招呼着家丁绑着那几人就又匆匆去了外院。
“珍哥儿,这个家以后便靠你了。你娘和你媳妇尸骨未寒,你不可再哭了。好孩子,你快起身,叫人好生送她们上路要紧。”
贾珍见父亲那般行事,又听贾母所言有理,便也强忍悲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料理妻、母的后事。
比尔不管旁的,他只拉着鸳鸯去问贾母,可否找套干净衣裳先给她换上。
鸳鸯不欲添乱,便提议自己到后街家里自行换衣梳洗。
贾母满面泪痕,挥挥手叫她去了。
比尔便和鸳鸯一路沉默着回了后街金家。到了寝室内,鸳鸯边换衣服,边忍不住浑身发抖,咬牙强忍着不哭出声,却仍旧是泪流满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