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鸳鸯换好了衣裳出来,比尔便拿手指给她拭了拭泪,安慰道:“咱们已经尽力了。”
鸳鸯呜咽道:“没有。我没尽力。我明明知道敬大夫人和任氏会早逝,我却一心想着不要去破坏《红楼梦》,要尊重这本书悲而美的底色……我太傻了……一本书再美,它也没有活生生的生命美!”
比尔见鸳鸯钻进了牛角尖,冷静地分析道:“即便你知道她二人会早逝,你也积极地想要阻止这悲剧发生,可你能做什么呢?你知道她们是这样中毒而亡的吗?你就算知道,你能阻止得了嘛?你能洗胃吗?你有药物可以注射吗?你有急救设备吗?”
比尔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鸳鸯的泪眼又说道:“如果连你都要自责,将她们的死归咎于自己,那我这个医生,简直就该自杀谢罪。”
鸳鸯抱住了比尔,连声道:“不,不,你已经尽力了,你救了惜春。”
比尔长出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们一起救了她。”
“妹妹,妹妹你在吗?”
院内传来翔哥儿急得变了腔调的吼叫声。
鸳鸯心内一颤,一股更大的不祥预感向她袭来。
“哥哥!”
鸳鸯开门而出,迎面便见翔哥一脸惨白,张着大嘴冲她喘着粗气。
“鸳鸯,你姆妈,你姆妈被东府大老爷捉去了……”
翔哥儿身后,满面惊慌的鹦哥儿大声叫道。
……
贾敬心中时而跃跃然尽是快意,时而惴惴然皆是惊惧。
他坐在堂上,死死盯着跪着的几个丫鬟、婆子,不时开口呵斥、审讯着他们。
可是他的魂儿却仿佛飞出了躯壳,在自己头顶忽笑忽哭。
“回老爷,进献那罐风雨梅子的丫鬟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咱们不敢惊动老太太。但是梅子却是那丫头的娘腌的,小的已经将她绑来了。”
贾敬的长随,名叫道儿的一边回话一边打着手势,让人押着金彩家的进了屋来。
贾敬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抽动,看向那个被押进来的惶恐妇人,心道:“再怨不得我,原是你自己撞进来的。”
金彩家的一个劲儿磕着头,却不明白为何忽然将她绑来东府。
“金家的,你可认罪?”
道儿上前喝问着。
金彩家的惊惧交加,胡乱摇头摆手道:“什么罪?我不知道,不知道……”
“叫你嘴硬!”
道儿上前便狠狠扇了金彩家的一个耳巴子,又嫌恶地问道:“我们大夫人吃的那风雨梅子,难道不是你腌好了叫你女儿献上来的?”
金彩家的被扇得眼冒金光,捂着半边脸小声道:“是,是我腌的。和我女儿却无干系。是我见敬大夫人孕中吃不下饭食,便献来给她开胃的。”
她虽一头雾水,却也知道这般阵仗之下必有大事发生,便一心先要替鸳鸯撇清。
“哼,好毒的心肠!说,你在风雨梅子里下毒,害得我们大夫人和大奶奶双双惨死,到底是何居心?”
“啊?”
金彩家的一屁股歪在了地上,一时惊得后背连同四肢都僵直难动,口中连呼:“没有,我没有。老爷,敬大老爷,我没有啊!”
贾敬皱眉道:“你没有?那风雨梅子里的毒是谁下的?难不成是你女儿?”
金彩家的见贾敬提及鸳鸯,便瞪大了双眼,在地上爬了几步,扑在贾敬脚下磕头道:“不是,不是我女儿!求老爷明察。咱们献出风雨梅子已有月余,大夫人二人现下才出事,这怎能认定是咱们下的毒呢?”
贾敬笑道:“从来歹人多口舌、善狡辩!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今儿好叫你明明白白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他说完,给道儿示意,道儿便叫采荇再说说今日情形。
采荇哭道:“这些日子以来,老爷和夫人皆是同吃同住,若是奴婢们伺候的饮食不周,那老爷为何无事?太医又说了,此毒甚剧,恐怕是今日才服下去的。我们想了又想,便想到只有那风雨梅子是夫人今早吃过,而老爷一个未尝的。”
金彩家的听了这话,摇头不迭,望着采荇道:“若是风雨梅子有毒,为何夫人此前一直无事?还有,为何那珍大奶奶也有事?”
采荇擦了把泪,恨声道:“你还有脸问?正是珍大奶奶也出事了,才叫咱们认定了是那梅子有毒呢!”
原来贾敬接回夫人后,便加倍体贴温存,日常分外照看敬大夫人饮食起居,不让她吃甜腻味重之物,只清淡调养为主。
所以那罐风雨梅子便被采荇一直收了起来。
今日一早任氏来给婆婆请安时,敬大夫人忽觉不大舒坦,胃里翻江倒海般直想作呕,便说极想吃口酸酸的东西。
采荇在一旁想起了那罐风雨梅子,便抱了来打开叫敬大夫人吃了十多颗。
任氏原籍也是金陵一带,见此家乡之物,便也跟着眼馋。
敬大夫人还笑话她口水嘀嗒作响,便也叫人拨了一碗给她。
采荇说完,贾敬又问任氏的大丫鬟道:“你们大奶奶回房后可是吃了那梅子?”
那丫鬟哭道:“大奶奶最爱酸甜口儿,可不是尽数儿都吃完了?”
金彩家的趴在地上,一字一句听得认真仔细。
她虽脾性软糯,却不是愚笨之人。
初时的惊惧渐渐平复,金彩家的又深知事关自己性命,便心念电转,抬头看着采荇道:“无冤无仇的,我为何要毒大夫人?更何况,那罐梅子进了夫人院中,又有多少人能摸得着,哪里就认定我一个了?若说最方便下毒的,难道不是采荇姑娘你?今早叫夫人吃那梅子的,也正是你啊!”
采荇大怒道:“作死的毒妇,不怕阎王爷现拔了你的舌头,还敢来攀诬旁个!我今早叫夫人吃那梅子,是因前两日老爷特意交待了我,这几日夫人脾胃不和,若有酸甜开胃之物,尽可以做来给夫人吃。除了那梅子,我还叫夫人吃过金丝酸枣,奶酪葡萄……统统都无事,偏偏吃了你那梅子便出事了!”
金彩家的哭道:“采荇姑娘,你如今也知道平白被人冤屈的滋味了吧!你我皆是碰过那梅子的,你没做,焉知我便做了?姑娘请细想想,我有何缘由要冒着杀头的罪过去害大夫人啊?”
采荇叫她问住了,一时怔在了当场。
上头贾敬眼睫微紧,冷声道:“毒妇杀人,自是因为蛇蝎心肠!你无缘由,有人却有缘由。听说,因着前些日子的误会,你们府里大太太这些日子整日整日地咒骂我夫人。说,你们大太太给了你多少好处,叫你行如此恶毒之事?”
采荇恍然大悟,对金彩家的啐道:“你这奸滑毒蛇,险些将咱们哄了去!”
金彩家的见贾敬又攀扯上了赦大夫人,吓得更是连连摇头,辩解道:“我并非大太太屋里的人,她如何会指使我?还请大老爷明鉴!”
“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把这毒妇拖下去掌嘴,掌到她认罪为止。”
贾敬不欲再多口舌,急着吩咐了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