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一方得知林如海的任命后,虽不满其官阶上提,但总归是遂了他们支开如海的心意,便也丢开不提。
贾雨村处,卫一却是亲去结交。
雨村之前被卫一手下设计失了钱财,流落在姑苏葫芦庙内,淹蹇了这一二年,幸遇葫芦庙外居住的当地望族甄士隐,从甄老爷处得了盘缠资费,这才得以进京,赶上了今科大比。
考中二甲第七名之后,雨村一时志得意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哪里还记得姑苏葫芦庙旁的甄士隐?
更不用说游历金陵时,那个骂他忘恩负义的小丫头了。
甚至,贾雨村内心倒还隐隐盼着,他那段破庙寄身的往事再也不会被人翻起。
待卫一漏夜赶到他下榻的客栈,一番推崇赞誉,赠银许官之后,贾雨村却仍旧有些将信将疑。
卫一便又提及当日金陵城秦淮河边的“得月楼巧遇知音”一事,告知贾雨村,那化名黄肃的中京文士,正是忠顺亲王殿下。
贾雨村虽惊疑不定,却也赶忙磕头拜倒,口中连呼“顺王千岁”。
卫一留下银钱,直言过几日雨村便会被补缺至胶东路安庆府任从六品布政司经历。
贾雨村见来人神色笃定,言有细处,便信了几分。
他自诩风尘英雄,书中丈夫,一向多恨自己怀才不遇,今得顺王如此厚爱,哪有不应的?
于是雨村便收下银钱,向来人发誓,自己定不负顺王之恩,来日必当厚报。
送走了卫一,雨村回到房间,将房门紧紧拴死,又用手拽了拽,确定不会被人推开,这才坐回床边来。
他从枕下摸出一件长袄,将袄子抖开,又把手探进袄子下襟内侧一个不显眼的暗袋内,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已经断开的信件来。
这封信,和林如海手中的那封一模一样,都是昭德帝亲笔所写的委任密批。
贾雨村已经看过此信,但此时却又将信凑到眼前,仔细逐字逐句读了,放下信后,他嘴角绽开一个微妙的笑。
就在卫一登门前,贾雨村刚刚从苏格知府上回来。
苏格知仍旧是直言相告,对贾雨村委以重任。
不过,更令贾雨村心惊的,则是苏首辅的另一番话。
“若京中其他府邸也欲与君结交,尤其是几家王府、国公府处,君尽可全应。只事后报与圣上知晓便可。”
苏格知讲这番话时,语气却是一派和煦平常,就像在说,这个摊子的豆沫浆子你可以喝,隔壁摊子的,你也可以喝。
但贾雨村听得额角直冒汗,连连点头称是。
末了,苏格知提笔,写了“孤臣”二字赠与贾雨村,并笑言,今科进士中,得他这二字的人,不过寥寥。
贾雨村恭敬收下了这幅字,跪拜叩谢良久,方才拜别苏格知。
他和林如海一样,揣着怀里的圣上密信,就像揣着一团火,兴奋而惊惧,一回到客栈,他便立刻拴住门,将密信仔细看了个遍。
待卫一来访,贾雨村心中虽惊讶于苏格知的“未卜先知”,但也面色不改,心中暗自盘算起了自己的前程锦绣。
贾雨村放下密信,又翻出苏格知写给他的“孤臣”二字,左右看了看,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
“听说了么?可人被她舅家表兄退婚了!”
“嗳?怎么回事?不是说过了八月节就要成亲了么。”
“说是她表兄听到了风声,可人原就和先头珠大爷有了首尾,如今却一心攀高枝儿,又想跟了二老爷……她舅家哪里还敢娶她?”
“哟!看不出啊,可人还有这等本事!”
“甚本事?你亲眼见着了?快说来听听?”
鸳鸯和鹦哥站在西角门外的墙根儿下,侧耳听着门内一群婆子们的窃窃私语。
待那些婆子开始污言秽语讲荤话时,鹦哥捋了袖子就要过去和那些人理论。
鸳鸯扯了扯鹦哥的袖子,死命拉着她转身离开了。
“气死我了!鸳鸯你拉我做什么?这些婆子们整日惯会东家长西家短,咱们以往不和她们一般见识,没想到她们如今越发兴起来了!可人姐姐也是她们说嘴的?看我不告诉可人姐姐去,到时候有她们好看呢!”
鹦哥把鸳鸯的手从自己嘴上拉开,气愤填膺地说着。
鸳鸯无奈地看着鹦哥,不知该如何和这个货真价实的单纯孩子去解释。
“婚都退了,你以为可人姐姐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么?你去将这些浑话学给她听,除了叫她徒增闲气,又有何裨益?”
“那便这样算了嚒?”
“如何能算了?走,咱们告诉赖嬷嬷和老太太去。”
鹦哥拍手笑道:“对,叫赖嬷嬷拔了这些婆娘的舌头去!”
……
赵姨娘翘着二郎腿,正和柳婆子嗑着瓜子儿闲聊天。
她今日心情甚好,丫头小鹊跪在地上给她捶腿时,她也难得没嫌弃这小丫头人小力薄不中用,反笑嘻嘻赏了几块儿梨膏糖。
柳婆子挥挥手叫小鹊下去了,然后捧来一盏茶递给赵姨娘,咧嘴笑道:“怎样?干娘我的主意可还好使?”
赵姨娘抿了口茶,抽帕子沾了沾嘴角,畅快笑了几声才道:“妈,你这不是嚼着酥糖问甜头么!”
“嘿嘿。”
柳婆子坐一旁,耸肩笑了两声,复又撇嘴道:“这算什么酥糖、甜头?不过给那起子贱人一个教训罢了。女儿,你往后的日子,那才是酥到骨头缝儿里的甜!”
赵姨娘摸了摸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扬眉吐气道:“妈说得对!可人那贱蹄子想污我?哼,也不打量打量她自己身上干净不干净。往日里她和珠大爷眉来眼去,当我不知?还是妈的主意好,一盆脏水泼过去,也叫她尝尝这滋味儿去!现下她那门好亲没了,又一身的骚,呵呵,我倒要瞧瞧,她可还能在我跟前儿做那凤凰样!”
柳婆子见赵姨娘高兴,便眼珠子直转,凑上前去小声说:“正是呢!只这泼脏水也不是那样好泼的。你不知道,干娘为了你,费了多少功夫心神。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在门房请酒,凑赌局所费的银钱就不说了,就说席上寻缝儿插话,生法子把话头转到可人身上,可不就愁得我多长了几绺白头发!”
说完,柳婆子还拨着自己的头发叫赵姨娘细瞧。
赵姨娘翻了个白眼向后撤着身子,避开了柳婆子那抹了不知多少头油,蝇子腿儿站上都打滑的黏腻头发。
“妈,你且把心放肠子里!你一心为我好,我岂能叫你凉了肺腑。”
赵姨娘说着话,小心扶着肚子挪到了炕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