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呵斥道:“首辅还不住口!太皇太后也是你能非议的?”
林如海昂然道:“太皇太后若深居内宫,臣自然不能非议。可前朝大殿乃皇上问鼎天下之地,太皇太后却屡屡现身,且咄咄逼人,臣乃内阁首辅,臣为何不能非议?”
“你!”
新帝坐在椅上,呆呆看着林如海再不说话。
“皇上!臣乃皇上之臣,天下之臣,绝非太皇太后之臣!朝堂乃皇上之朝堂,天下乃皇上之天下,绝非太皇太后之朝堂、之天下!帝王之威,无人能犯!还请皇上下令,自此尊养太皇太后于寿康宫,无诏不得出!”
林如海面色肃穆,给新帝郑重磕了个头。
新帝张口结舌,面色现出一丝惶恐不安。
“皇上。月港军情紧急正待援军,镇国公牛清如今带兵驻扎山东路,援驰南海正得宜……”
林如海话头一转,看似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可新帝却听得眼前一亮,缓缓点了点头。
将牛清转派月港,一来可以彻底探清昭德帝病情,将昭德帝病危消息及时传回京城,二来,也可借牛清兵力与邬家联手压服顺王一派。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牛清远离京城,也能让新帝腾出手来,彻底脱离太皇太后的掌控,将朝堂尽数收在自己麾下。
“太皇太后今日行事历历在目,想来满朝文武亦不会质疑皇上的孝心。”
林如海又补了一句,便跪下不再言语。
新帝思索片刻,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叹道:“让太皇太后为朕终日忧心,朕才是大不孝。首辅所言极是,朕这便下令,太皇太后自今日起尊养寿康宫,着六宫人等无事不得前去叨扰!”
林如海暗自一笑,连道“皇上至孝,天下为表”。
太皇太后一招不慎满盘落索,自此便被幽禁寿康宫,与外界隔绝了消息。
理国公与柳贵太妃虽极力上奏,怎奈新帝铁了心意,他们一时也难以撼动。
镇国公虽得了消息,却无可奈何,又不敢抗旨,只得带兵向月港进发,期望着能够在那里与邬家联手搬倒顺王,再归京挽回大局。
却说太皇太后被幽禁后,他们一派便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得到搓磨贾家?
贾珍夫妻、王夫人、贾琏等人便依律各自被判了刑期,一时有了了结。
贾母在病榻上缠绵月余,虽不见好转,但不知是宝玉的归来令她颇觉安慰还是如何,总之也不见恶化。
有时贾母还会清醒片刻,拉着宝玉的手老泪纵横,时而问及黛玉,宝玉总哄她道黛玉回了林府,贾母遂也不再多问。
这日,贾芸等族中子弟来报,大理寺处传来消息,贾珍夫妻因事涉僭越大罪,且秦可卿的葬礼之隆重、棺椁之越矩又是众目睽睽,是以再难脱罪。更兼北静郡王有心做梗,贾珍夫妻便双双被判流刑,一月后就要启程赶往宁古塔。
王夫人与邢夫人等人则落入奴籍,一月后亦会与贾氏一族的其他妇孺、奴仆一道,由内务府集中发卖。
贾琏被提案重审了一回,却并无大事,不过被罢免官职,罚没银两而已。待亲属交齐罚银,便可接其出狱归家。
王熙凤等人闻言连道“阿弥陀佛”,又都慌着去筹措银子,要赎了王夫人并贾琏等人回家。便是贾珍夫妻,也需不少银两路上打点。
“奶奶,咱们一共只剩这些了。”
小红将一包银票并碎银摊在了榻上,为难地看着王熙凤。
一旁刘姥姥搂着巧姐儿和平儿相视一眼,皆愁眉不展。
“三千两……远远不够啊……”
王熙凤扫了一眼下剩的银子,蹙眉说道。
“老太太那里可还有富余?还有宝玉那里呢?”
平儿嗫嗫问道。
王熙凤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太太的私房大半都给了宝玉和黛玉,剩下的,这些日子请医买药,也不多了。宝玉在月港被擒时,慌乱间能保命就是好的了,哪里还有钱财能剩下?黛玉妹妹那里,唉,便是有下剩的,难道咱们还有脸去管林府要去?”
一屋子人俱都垂首不语。
宝玉一回京便负荆请罪去了林府,林如海得知黛玉坠海的讯息后,即刻便晕死了过去。
若不是紫鹃守着病榻大哭,高声道自己已有三月身孕,恐怕林如海就此便闭眼随着黛玉母女去了。饶是如此,林如海还是因此大病一场,他虽然并未责怪任何人,但到底是对贾家诸事淡了下来,除了时常关心贾母病情,余者一概不闻不问。
“若不然,还去薛家姨妈处借一借去?”
刘姥姥在旁说道。
王熙凤摇头道:“薛家自前番被收回内务府差事,早大不如前了。薛家姨丈他们如今又随着皇上去了南边儿督战,还不知多少凶险呢,姨妈不断派人往那里送金递银,家里怕是早搬空了。我前儿去姨妈屋里给老太太寻人参,那宝丫头眼圈儿红红的,好半日才拿了包参须末子出来。唉,我这妹妹什么脾性我还不知?若不是真没有了,她焉能如此?咱们一大家子现吃住皆在薛家,已是过意不去,哪里还能再去求告?”
小红想了想道:“不若去求求冷大掌柜的?我听芸小爷说过,那冷子兴为人颇为义气,别人暂且不说,只说二太太那里,他是再不会见死不救的。”
王熙凤点头道:“冷子兴的确是个好的,他与咱们家渊源也深。只是,他再好咱们却也不能任事都指着人家。说不得,还是咱们自己先想法子,真不成了再去求他不迟。”
平儿道:“奶奶又不会变戏法儿,哪里现变出许多银子来?咱们只这三千两银子,却有许多人等着要救,僧多粥少的,咱们要先救了谁才是呢?”
巧姐儿瞧着大人们都愁眉苦脸,遂小声儿道:“我有银子,咱们先救了爹吧。”
她说着就解下自己腰里挂着的小荷包,摸出几个银稞子来,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王熙凤。
“好孩子……”
王熙凤捧着巧姐儿给的银子,一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众人皆哭笑不得,把巧姐儿拉在一旁夸个不住。
“罢了!平儿、小红,咱们准备着,这就回趟金陵吧。万幸老家还有祖产祭田并未充公,还有,咱们每年给我父亲和哥哥那里也汇过不少银钞,想来也能寻他们再倒腾些。”
平儿不安道:“奶奶,不说舅爷那里有没有银子,只说那贾家祖产,如今咱们哪能卖得动?”
“叫宝玉带着芸哥儿也跑一趟吧。”
王熙凤定下章程,便道事出紧急,得赶在下月王夫人等人发卖前筹到钱回来。
平儿和小红听了,赶忙擦了泪,各自忙碌起来。
刘姥姥抱着巧姐儿道:“奶奶只管放心去,大姐儿这里我自会看顾。”
巧姐儿经过月港一番别离苦痛,如今却打死也不愿和亲人分开,她死死抱住王熙凤,说什么也要跟去金陵。
王熙凤无法,又心疼她在月港那番经历,便应了下来。
刘姥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悄悄留了一百两碎银,又去瞧了瞧贾母,自回了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