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贾母歪在炕上和鸳鸯等人说着闲话。
“老太太,后日东府敬大老爷做寿,那边珍大奶奶来请几回了,您真不去?”
赖嬷嬷笑着问道。
“不去!后日你们不拘跟凤丫头说什么,只说我不舒坦便是了。若非瞧着珍哥儿媳妇和蓉哥儿媳妇都是极好的,我便直言不乐意去,又能怎样?”
贾母说着,看到一旁鸳鸯也在笑,叹了口气道:“不为着你们不明不白去了的敬大夫人,便是为着鸳鸯她娘,我也不能给那人好脸色。”
鸳鸯过去捂了捂贾母的手,笑道:“不给便不给,谁又敢说您去?老太太您就是这家里的老祖宗,您爱怎样便怎样,他们统统都得听着!”
贾母呵呵乐着道:“对,都给我听着!”
“我瞧着却未必。”
赖嬷嬷在一旁摸着圆胖下巴,斜眼儿瞧着贾母抬起了杠。
“怎么?你这老货又有什么话说?”
赖嬷嬷闻言笑道:“自是好话。我今儿可见了一件天下少有的极稀罕贵重宝贝,老太太您再见多识广,恐也没见过,没听过。”
贾母哈哈笑道:“什么宝贝?快说来我听听,若不够稀罕,看我如何罚你。”
“是一只赤金金锁,上头还錾着八个字儿——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赖嬷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哟,你何时认字儿了,竟还会作诗了,那八个字……”
贾母正要打趣赖嬷嬷,心里念了那八个字,便忽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鸳鸯。
鸳鸯心中明白,赖嬷嬷说的,正是薛宝钗戴着的那个金锁。
“你也知道?”
贾母向鸳鸯问道。
鸳鸯点了点头,回身叫小丫头们去了外间。
贾母笑道:“说吧,哪里看来的?这宝贝啊,分明就是冲着我的宝贝来的。”
赖嬷嬷小声上前回道:“宝姑娘戴着的。府里都传开了,说是个癞头和尚给的,将来必要寻个戴玉的哥儿才得婚配……”
“哈!”
贾母笑了一声,想了一下,又摆了摆手道:“去年底听颦丫头说,那周瑞家的挨着送了一圈子宫花,还往各处说薛大姑娘再用不上这些时新宫花了,那会子,我便该想到的。”
鸳鸯道:“宝姑娘的性子,若是嫁进皇家,能进十一或十二皇子府,倒也是极合适的。”
“你们不知,太后极重门第,给二位皇子选秀更有借力的打算,想以此打压顺亲王近年来的嚣张气焰,哪里会选商家女?更何况,咱们家自前几年敏儿一事,已同太后势如水火,便是元姐儿在宫里,也多亏了皇后娘娘庇护才得保全,也没有余力帮着宝丫头进皇子府。想来,这金玉配一说,必是进宫不成后,你们太太和薛姨妈的打算了。”
“不是咱们势力论人,只薛家这番打算,却是有些攀高枝了。”
赖嬷嬷笑道。
鸳鸯也心生无奈,她曾努力地扮演癞头和尚,千方百计避免金玉良缘的出现,可是,该出现的却仍旧是顽强地出现了。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娘对良婿的向往。连神仙都不能啊。”
鸳鸯喟叹着。
赖嬷嬷和贾母见她说得风趣,都笑了起来。
“鸳鸯说的是,薛姨妈如此想,也是她的慈母心肠,只咱们太太……分明是知道宝玉和林姐儿的婚约。”
赖嬷嬷看着贾母的脸色,缓缓道。
“终究是没过了明路的。如此看来,你们太太想必是早就不满这桩婚事的,只含糊不提,宝丫头一来,她这才下了决心了。只是,如今这境况,她又并未明说,只拿了只金锁……我却被架上火烤,倒不好回手了……唉,最好便是赶紧给俩孩子的婚事过了明路。只颦丫头在咱们家住着,却又不能将婚事即刻摆在明面四处说去。颦丫头又不像东府秦丫头,她原是得了太后和老亲王妃的懿旨,这才订了婚便住进来了。若咱们也叫颦丫头过了礼还住在婆家,岂非成了小家子里的童养媳?可若说叫颦丫头送回家去,这山长水远的不说,林姑爷尚且自顾不暇,我也再不能放心的。你们太太这法子倒巧,真真儿叫我左右为难了。”
贾母皱眉说道。
赖嬷嬷想了想,释然一笑道:“这有何难?太太既不明说,只出暗招,那老太太也回过去一顿糊涂拳便是了。”
鸳鸯赶忙问:“什么糊涂拳?”
“老太太,您何不将宝玉和林姐儿的婚约告诉琏二奶奶去?她为人最是口舌风趣,哪有不拿此事打趣的?如此一来,这婚事不用过礼,却也人尽皆知,这便再妥当不过了。”
贾母顿时坐起身,指着赖嬷嬷,向鸳鸯道:“这才是老姜。鸳鸯,你且学着些!”
鸳鸯捂嘴儿笑道:“没得辣嘴巴,我却学不来。”
贾母听了,顿时笑倒在炕上。
……
翌日,贾母喊了王熙凤过来,言道黛玉身量见长,去岁的冬衣已显小了,要再给她做几身大毛的来。王熙凤笑着应下了,和贾母说着做什么样式的最时新。
“她们姑娘家家,必要捡最时兴的样子穿戴,才不辜负好时光。鸳鸯,你快带人开了我的库房,我记得有一领极好的狐白裘,拿来给林丫头做条斗篷正好。”
鸳鸯领命去了。
王熙凤故意撇嘴道:“什么极好的狐白裘?今儿算是沾着老太太嫡亲外孙女儿的光,我这孙媳妇啊,这才有福摸上一摸呢。”
贾母笑道:“你快别吃这干醋。说起来,你林妹妹还真就比你更亲一层。”
王熙凤佯装不服道:“我虽是孙媳,却到底是咱们家的人。那林丫头再亲,却也是林家人。老太太这是疼外孙疼得忒偏了心,连这内外不分的话也说出来哄人呢?”
她边说还边做着生气模样,叉腰鼓脸,叫一众人都笑弯了腰。
“这凤辣子,一家子里就你磨牙!我今儿偏就叫你明白服气。你林妹妹虽说现下是林家人,可再过七八年,那就未必了。你且细想想去,她是不是比你更多了一层亲?”
贾母瞧着凤姐儿,含笑说道。
“呀!老祖宗是说……”
凤姐儿挑起柳叶眉,眨巴着一双丹凤三角眼,望向贾母。
贾母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二老爷、二太太两口子先前就同林家说定了的。只如今孩子们还小,我又怕过了明路反不好叫他们整日相见,怕再委屈了林丫头,是以都不叫他们说。”
“我就说!林妹妹那通身的气派,也只有咱们家这位小爷能配得起了。这可真真儿是再好不过的一段佳缘了!果然,老太太这么一说,我可再也没脸儿吃那干醋了。林妹妹又是外孙女,又是孙媳妇,内外兼顾,可不就把我比出千里万里去了!”
王熙凤又是喜又是叹,乔张乔致,惹得贾母拉着她的手笑道:“旁人再好,也都比不过你这张嘴好。你快收了这副小媳妇儿作态去,我疼你的心,不比疼宝玉和林丫头的少。”
凤姐儿这才笑道:“得了老太太这句话,我才好出门向人争荣夸耀去。”
说着话,鸳鸯带人抬着两只大箱子进来了,贾母问道:“怎这样多的东西,你林妹妹哪里用得完?”
鸳鸯笑道:“二奶奶也在这里杵着,若不给她也趁便做几件花衣裳,她哪里能放得过我们?”
贾母等人都笑了起来,王熙凤便亲去给鸳鸯作揖道:“我只承鸳鸯姐姐的情。”
鸳鸯笑着避开了。
贾母也说,既如此,那索性给家里孩子们都做上才是。几人便开了箱子,将那些上好的毛皮都一一捡选起来,给黛玉、宝玉并三春都挑起了料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