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新见母亲提起了和自己定过亲,但终是被其母送与富翁做妾的赵倩儿,黯然地咬了咬嘴唇。
“自去年新哥儿跟着吴师傅做了府里小账房,那婆娘就已悔了呢。想当初胖丫阿爹前脚儿去,他们家后脚儿就求了东府珏大奶奶跟前儿得脸的管家娘子来退了亲!只当我们家失了管事的差事再起不来了?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皮的人家儿!哎,只可怜了倩儿好姑娘……”
书新奶奶看自己孙子垂了头,握了拳,赶忙咽了余下的话。
“籁籁,别再叫人家胖丫啦!要叫鹦哥呢!”
鹦哥晃着她籁籁的胳膊娇声娇气拖着长音叫道。
书新知道妹妹是在故意逗大家开心,于是也舒了口气,冲自己家人灿灿笑了起来。
一家人复又欢欢喜喜讨论起去京城的事来。
……
金陵城东,一处不显眼的小宅院内。
“爷,贾雨村先是被小的们扮做地痞打劫,后又被送上了去姑苏的船,现身无分文,流落在苏州一间小庙里卖字为生。”
“很好。勿再理他。要紧的是,那孤雁女孩儿找寻得怎样了?。”
“小的们找遍了金陵城姓顾或辜的,又或者名字里有雁字的六七岁女孩子,并无爷要找的那一位。”
“废物!”
黄肃看着眼前惶恐跪下的黑衣男子,心中却是比他还要更惶然。
“额角有个浅坑伤疤,双颧有雀斑,如此明显的样貌,你们竟找不到?废物!”
黄肃扬手朝地上狠掷了一只茶盏,“啪”,一道碎瓷划过地上那男子的额头,那人紧了紧身子,却也不敢大动。
“我现是顶着巡查陵江的圣命出来的,这几日潜到金陵城已是冒险,要是被人捉住踪迹,京里那几府可不会放过我。而且再有几日,我便不得不起程返京,要在中秋前赶回,更有太后千秋盛宴这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这金陵城中的事儿若是还没个头绪……”
黄肃一边说一边漠然地盯着地上的碎瓷片。
他顿了一刻,随即又道:“即是这般光景,那贼老天也怪不得我心狠了。”
黄肃将下属招到近前,一字一句吩咐道:“不要再查姓名。但凡是有那两处形貌特征的六七岁女孩子,不,凡有一处吻合的……杀!”
说完吐出一口郁气,黄肃挥挥手叫那下属退下。
他独自坐在桌边,将手腕上一串血红的玛瑙珠子捋下握在手心儿,一把一把将那珠串握得咯吱咯吱做响。
人若不对人家狠,那就要等着人家对自己狠。
黄肃心想,自家如今既做了这般的天潢贵胄,生就该踩着人的脸走路的,而且那被踩的说不得还要给自家道一声儿谢。
如此,纵杀她几个小姑娘,又算得了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也不过是一将功成而已。
若是一王欲要功成呢?若是一皇呢?又或者,若是一国呢?!
为国捐躯,幸甚何哉!
黄肃如此想着,便觉得那些即将要被他杀死的孩子理应感谢他。
他重新又把手中的玛瑙串子戴好,站了起来走至门口,对门外守着的下属交待了几句,便紧紧关了屋门回到椅子上坐定。
黄肃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牛皮刀鞘装着的匕首,那刀鞘和随后取出的匕首乍看都毫不起眼,既没镶宝,也没嵌金,就连花纹装饰也一概不见。
可是,如果有现代的刀具收藏家看见,一定会认出,那把匕首居然是世界闻名的MadDogATAK——美帝产的“疯狗”高级战术突击刀!
乌黑的刀柄材料是一种未公开的神秘黑色环氧玻璃,看起来普通极了,可一旦握在手上,所有人都会感觉到——舒服。
极其符合人体功学的刀柄形状上,有处独特的食指凹槽,可以让人在看不见的情景下也能仅凭手感快速找到握刀的位置。
冷色调的银中带乌的刀身呈流线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冷冽的金属寒光。
刀身材质为高碳工具钢,刀锋硬度为HRC6-6,保持性绝佳。
刀尖、刀脊及柄芯硬度则为HRC50-54,弹性韧性世间少有。
冰冷的数字标准或许叫人看不懂,可拿过这把刀的人都懂,这是一把只适合杀戮的刀。
这也是一把不可能出现在红楼世界里的刀。
因为它面世于1980年代。
但是现在,黄肃却从他自己怀里掏出了这把刀,还用他的右手拿起了这把刀。
他想干什么呢?
黄肃右手斜拿着那把军刀,认真地,仔细地,朝圣般地,向自己戴着红玛瑙串子的左手腕轻轻划了下去。
血现。
一开始是一线,并不那么红,甚至有些透明。
接着是一行,开始有了热闹的红意。
然后是一片,红地好艳啊。
黄肃之前已经不止一次如此做过,但现在看着自己的血,他仍旧会觉得疼痛,觉得恶心,也觉得兴奋,甚至还有些肃穆。
但他唯独不允许自己恐惧。
他心中着实蔑视那些动不动便会恐惧的俗人懦夫。
因为很多时候,那些懦夫根本不清楚自己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只会记得让自己恐惧的某些直接表象,比如太高、太烫、太冷……
而且这恐惧是刻在了血液里骨肉里基因里,抹都抹不掉的。
于是很多人站在高楼结实的栏杆前也会吓得腿软,明知不会死却还是怕都要怕死了。
恐高的人恐的真是“高”吗?
他们恐的,明明是“高”的结果。
跌下去摔死,这才是恐惧的本源。
嗤笑。
黄肃在嗤笑懦夫的无知。
而且更奇怪的是,很多人站在高处,明明很害怕却偏偏又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黄肃并不知道,法语管这种诡异的情境叫做“虚空的召唤”。
科学界对此的解释和猜测简直能写一本厚厚的书。
嗤笑。
黄肃再次嗤笑了一声。
他黄肃可不是那样的愚蠢懦夫,他是那种少见的,理智、勇气可以战胜某些身体本能的人。
换句话说,他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曾经是。
黄肃一边遐思一边耐心等着自己腕子上的血流得足够多,然后将血沾满了玛瑙串子的每一颗珠子了,这才放下刀,从袖口拉出一条干净的白布,草草裹住伤口。
黄肃有经验,这伤口不过一刻钟就会好,且会好的像从来就没出现过那样好。
他全身心都凝在了那串玛瑙珠子上。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玛瑙上裹着的人血竟全部洇进了坚硬的石头里,血红的玛瑙愈发红得如血。
黄肃屏住呼吸,他的尾椎骨惊起一道凉麻,顺着脊椎迅速爬到了脑后。
这是恐惧吗?
要来了,他就要来了……
倏!
一道血光自那玛瑙串子上腾起,刺得黄肃双目微眯,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也无法动,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再训练有素,能力卓绝,他也是个凡人,是个曾被他嗤笑的凡人。
虽然他自己常常刻意忘记这一点。
“找到了吗,她?”
嘶嘶的声音响起,好似一条蛇正将细长鲜红的芯子吐往你的耳孔中去。
黄肃的冷汗顿时顺着耳根流到了颈上。
眼前那红光不知何时化成了一个浑身裹着黑色斗篷,面孔惨白的蛇头人形生物。
硕大的蛇面上半部,两条细缝儿闪着邪恶的血光,此刻正死死盯着黄肃。
因被红光笼罩着,半遮着蛇头的那面黑色斗篷便像极了一滩凝干的血,乌红乌红,叫人心惊。
黄肃不敢抬头看那人,想到他那张可怖之极的脸和更加可怕的邪恶手段,黄肃立刻生出逃走的冲动。
他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恭敬回答说:“禀告伏仙人,还没找到。”
不等那人反应,黄肃立刻又急切地说:“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用再找,但凡有一处像的,杀无赦。”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嘶嘶声中竟有了些跳跃的节奏,听着轻快了不少。
“人类残忍的程度与方式,总会令我耳目一新。”
那声音仿佛意犹未尽般又嘶嘶着自言自语:“太快结束,会不会太无趣?邓布利多,空空,这就是你们能拿出的全部了吗?”
黄肃听不太懂,但他模糊觉得,今日他的结果似乎不会那么可怕了。
“你,杀完了,再叫我。”
黄肃再抬头时,那声音的主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桌上只有那红色玛瑙串子静静躺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