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吃完了饭,便叫众人都赶快躺下歇息了,就连比尔,也被鸳鸯按在偏厢睡下,不叫他再跟着操心。
待众人都睡熟了,鸳鸯便静悄悄出了家门。
此时,后街上的人家都不约而同地紧闭院门。
空空荡荡的小街上,只有可人家门口的白幡在风中摇曳着,似乎隐隐还有呜咽声传来。
鸳鸯朝可人家深深看了一眼,化为流光飞了过去。
越过趴在可人棺椁上痛哭的可人娘,还有在一旁默默垂泪的郝云,鸳鸯飞进了可人家的堂屋。
她的目的,只有那把杀死了可人的黑铁剪刀。
着剪刀做为凶器证物,一开始便被郝家人收到了里间,只等报官时送呈衙门。
此刻,它却静静待在里间,上头的鲜血已然凝成了黑红的血痂。
鸳鸯试着凝聚起灵力,又将乳白色的灵力缓缓从手上送出,隔空握住了那把剪刀。
她将剪刀也用灵力包裹了,将其一并化为流光,转瞬便飞出了可人家。
鸳鸯在后街上空凌空而立,开始全神贯注操控起那把剪刀来。
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可以将灵力灌注在剪刀上,将它狠狠插入井沿的砖石之中。
“可人,对不起,若是我早些开悟,修习这样的法门,你就不会那样轻易便被人害死了。”
鸳鸯举着那把铁剪,喃喃说完了这句话。
然后,她飞得稳稳地,心中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一路飞到了赵家。
鸳鸯瞧了瞧眼前那扇破败肮脏让人作呕的破木门,面无表情地化为流光穿门而过。
赵家的屋子周围依旧散发着一股经年累积下的恶臭。
鸳鸯穿过依旧破烂不堪的窗纸,瞧见赵老爹正在哆哆嗦嗦包着一袋子碎银、铜钱,赵国基则坐在炕上抱着一只巨大的酒坛子,边喝边哭个不住。
“喝、喝、喝,早晚喝死!死的怎不是你?留下老婆子好歹还能给我做饭、洗衣裳哩!”
赵老爹恶声恶气骂着赵国基,把包袱打好后,他背身上试了试,又推了推赵国基道:“你那妹妹是个心狠手辣的,纵她现下能勾得二老爷保下咱们,那二太太和老太太又岂有不恨的?来日她一旦失宠,主子们再翻此事,她必会把咱们先推出去挡刀。哼,反正老子我要走了,且躲两年再说。你便在这儿喝吧,喝死你更好。”
赵老爹说完,抬脚就走。
赵国基嘿嘿嘿笑着,醉得一塌糊涂,也并不去拦他。
鸳鸯心中冷笑一声,默默想着可人惨死时的模样,慢慢就凝实了身子,脚尖悬空点着,飘在了窗边。
“啊!鬼啊!”
赵国基先瞧见了鸳鸯化成的可人,他惨叫一声挥舞着双手挡在了脸前。
赵国基怀里的酒坛滚落在地,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赵老爹回头便要怒斥儿子,却忽然看见了窗边的“可人”。
瞬间,他就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野鸭子,扑棱着自己的双臂,坐倒在地。
“可人”半边头脸、身子皆是鲜血,咽喉处仍插着那只大黑剪刀,她黑洞洞的双目死死盯着赵老爹,一步一步朝他凌空走来。
“哆哆哆”,赵老爹牙关打着颤,捂着脸不敢去看“可人”。
“杀了我,你还想逃?”
鸳鸯凑到赵老爹耳边,拟了可人的声音小声问着他。
赵老爹身子抖如筛糠,呜呜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把剪刀,我还给你可好?”
鸳鸯挥手打开了赵老爹挡在眼前的双手,和他面对面相视着。
赵老爹只见面前的可人一点点将喉中的剪刀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脸,可人却仍旧诡异地笑着,举着剪刀要往他眼中扎来。
“啊!不是我,你别寻我。我是杀了你,可也是为我婆娘报仇心切。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都是可心,都是他们兄妹要害你!”
赵老爹一手抱头蹲地,一手指着炕上的赵国基哀求着。
赵国基则把自己埋在一床乌黑油腻的烂被之下,瑟瑟发抖道:“不是我,是可心先说的,还有毛大,主意都是毛大出的……”
鸳鸯顿了一顿,拧眉问道:“毛大是谁?他住何处?”
赵国基在烂被中闭着眼睛怪叫道:“毛大是皮货商,你去,去前街日升酒楼能寻到他。我不知他住哪处。”
赵老爹软着腿脚,双眼乱瞄着,寻机往门口处悄悄爬去。
鸳鸯回头冷笑一声,隔空放出灵力,将试图逃走的赵老爹一把抓回了炕上。
赵老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甩着,下一瞬间便和赵国基滚在了一处。
他此时完全崩溃了,吓得一脸惨白,使劲掀着烂被子要往里头钻,赵国基却在里头拽紧被子不叫他进来。
一时之间,那床破烂不堪的薄被便被他们里外撕扯着,“呲啦啦”从中而裂。
鸳鸯忽然觉得很悲哀。
她不想再见到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就像不想再见到一窝咬过自己的阴沟里的脏臭耗子。
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可人的是赵国基,鸳鸯便只想取了这畜生的命给可人报仇。
“赵国基,该死的是你。”
鸳鸯说完这句话,便放出灵力,双手举起剪刀,向赵国基的脖颈猛然刺去。
“啊!”
赵国基情急之下,却紧紧抓住一边只顾着夺被子的赵老爹,将他猛推了出去。
赵老爹被儿子一个猛推,不自觉便载着头朝前一耸。
鸳鸯控制的那把剪刀便深深刺进了赵老爹的颈子中。
忽然,鸳鸯觉得一股怪异的恐惧向自己袭来,似乎赵老爹身上那丝活人独有的热气也顺着剪刀攀附在了自己的灵力之上。
她悚然间便慌乱地放了手,被恐惧死死钉在了赵老爹身前。
不一样,这和那个诡异梦境中,肆意地砍杀那些怪物一点都不一样。
真实的杀人,会有四溅的鲜血,会有“噗嗤”一声,利刃入肉时叫人牙碜的恐怖声响,会有直面生命死亡时那汗毛倒竖的无边恐惧,会有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可摆脱的强烈不适感。
鸳鸯觉得赵老爹身上那丝活气热热的,粘腻又恶心,正一点点蔓进她的心脏,死死裹缠着她的灵魂,如绞杀一只纯白羔羊般绞杀着她生而为人的那颗良心。
更可怕的是,赵老爹并没有立刻死去。
他仰躺在炕上,双目圆睁着,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呼哧呼哧”粗喘后,忽然挣扎着伸手摸到了自己颈子上的那把剪刀。
赵国基在后头脸色蜡黄,茫然地瞪着赵老爹。
“噗”。
赵老爹猛得将剪刀拔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顿时溅了鸳鸯满脸。
“啊!”
鸳鸯发出一声惨叫。
那血一沾上鸳鸯的身体,竟然全部洇了进去,几秒后便不见了踪影。
但是鸳鸯身上却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像热油在煎肉,像强酸在融骨。
鸳鸯觉得那捧血陡然间便迸射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将她的神魂都灼烧出了千疮百孔。
太痛了。
这种痛楚完全不是肉体上的鞭笞、刺伤可以比拟,这种痛楚是携带着死亡的腐朽的气息,直接在人的生命之源上进行剜割。
鸳鸯无力再维持可人的模样,她显出原身来,双手紧紧攥着胸口衣襟,痛苦地委顿在地。
“鸳,鸳鸯?”
炕上的赵国基呆呆看着眼前的异象,喃喃叫道。
鸳鸯不敢再停留,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意识和几近枯竭的灵力,转身化为流光飞回了自家院内。
待她跌跌撞撞扑进家门,便即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宛如死人。
比尔等人折腾了一夜,此时皆睡得熟了,竟无人发觉鸳鸯的异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