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抱着死志,可平儿究竟从未立足如此境地,一路走来,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腔子外去。
那老鸨拉着她进了一间春室后,向坐着的几个男人笑说这是新来的姐儿,平儿登时满面羞愤,几欲夺门而逃。
可是她脚下半分也挪动不了,因为她身后还有巧姐儿,她已逃无可逃。
平儿咬碎了银牙,只低着头任凭老鸨将她拉到席上,又推着她坐在了一个男人身旁。
“王老爷,这新来的姐儿,腼腆些也是有的。只望王老爷多疼惜着些才是。”
老鸨笑着给那位恩客斟了杯酒,便把酒杯塞到了平儿手里,示意她给客人敬酒。
平儿忍耻抬了手,却不想那客人大笑着就凑过嘴儿来,要就着她的手喝。平儿心中涌起一阵恶心,手上一抖,便把酒杯撂到了客人脸上。
“啊!”
老鸨慌忙去给客人擦拭,那客人恼怒地一把推开老鸨,又拿手指着平儿。
平儿惊慌之中抬头去看,只见是个富商打扮的精瘦中年男子,正指着自己吹胡子瞪眼,遂吓得又慌忙低了头。
那男人瞧了一眼平儿,却暗自“咦”了一声,神色倒不甚恼怒了,反盯着平儿瞧个不住。
老鸨暗喜,只道是平儿美色迷住了客人,便作揖打岔,哄得席间客人皆喜笑颜开。
那姓王的嫖客也笑指着平儿道:“倒是我孟浪,吓着这位姐姐了。劳烦妈妈另备酒席,我要给姐姐陪个不是才好。”
老鸨笑得乐开了花,遂心知肚明地领着平儿出去,又好生叮嘱吓唬了一番,将她送进了另外一间卧房内。
平儿独自坐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根尖头的长簪,心如擂鼓。
雕花木门吱呀呀开了半扇,平儿强忍着才未自床榻弹起,只瞪着双目紧紧盯着来人。
那人正是方才的王老爷,只见他进了屋来,转身将门又关得紧紧的,却不近前,反站在那里也细细端详着平儿。
须臾,那人打了个欠身,试探着问道:“可是荣国府琏二奶奶跟前儿的平儿姑娘不是?”
平儿大惊之下猛一起身,待要说是,却不知来者何人,是敌是友,遂咬住话头儿,站在床边只打量着那人相貌,心中也觉颇为熟悉,只是一时倒想不起来。
“是我呀,我是刘姥姥的女婿,板儿的爹。平儿姑娘怕不记得了。”
那人摘了瓜皮帽,冲平儿笑道。
“啊!”
平儿惊喜交加,她此时也认出了来人。
王狗儿在平儿和王熙凤被关押时,曾数次陪着刘姥姥前去探监,是以记得平儿的容貌。可平儿不曾留意他,一时倒未想起。直到他报出了姓名,这才认了出来。
“王老爷!求王老爷救了我们巧姐儿吧!”
平儿认出人后,一时激动万分,当即跪下磕头求告着。因太过激动,一不留神,那根原本攥在手里藏在袖中的长簪便掉在了地上。
平儿羞窘交加,慌忙捡起簪子连说抱歉。
王狗儿见那簪头磨得锃光瓦亮,一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方知平儿刚才乃是抱着死志的。
他虽然为人惫懒,也无甚出息,但好在心肠不坏,不然也不会由着刘姥姥接济救助王熙凤等人。
“怎地大姐儿也在这处?”
王狗儿将平儿虚扶起身,又离得远了几步,这才开始问话。
平儿见他守礼,顿时又感激地连连行礼。二人低声说了会儿话,将事情原委讲明了,平儿就求着王狗儿好歹去薛家报个信,先将巧姐儿赎出才是。
王狗儿道:“此间老鸨最是贪财,背后靠山又大。便是我回去告诉了你们家人,他们若贸然前来赎人……哎,不怕老鸨子会坐地起价,就怕她知道你们身份后反不放人,更以大姐儿身份做文章,反令贾家蒙羞……”
“那要如何才好?”
平儿握着双手,一时急出了满头细汗,又因方才一惊一喜间气血虚伏,此时便觉头晕目眩,险些歪倒在地。
王狗儿见平儿面色煞白,吓得忙问:“姑娘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
平儿听见大夫二字,忽然灵机一动,遂摆摆手,自在床边坐下细想了一回,便招手叫王狗儿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狗儿连连点头,二人又好生商量了一阵,便依计行事起来。
过了片刻,王狗儿一边衣衫不整地自屋内踹门而出,一边不满地高喊着叫老鸨过来。待老鸨急急赶来,王狗儿却啐了她一脸。
“妈妈这调教的什么蠢人儿?空有副好面孔!甚情趣一概无有便罢了,哭哭啼啼好不叫人心烦也还不说,便是这挺尸装死给人瞧,没得晦气!”
老鸨见王狗儿不满,便慌忙道歉,又赶忙推门进去,口中骂骂咧咧道平儿死人样儿,浑忘了自己是如何教导她的。
可她进屋一瞧,只见平儿敞着衣领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面色青白,浑身汗透,身子也直挺挺地厥着,瞧着真像个死人一般。
“平娘?平娘!”
老鸨上前晃了平儿几下,却不见她应声,顿时也心慌起来。可她究竟历经风雨,便是楼里姐儿死在恩客胯下的,她也不是没见过,所以她即便心慌也并不会失了分寸。
“你们俩拦着那姓王的。你们几个快抬了平娘回后院儿,勿要惊扰了其他客人。”
老鸨出来吩咐了底下人,骂了句晦气,自己便拉着王老爷王后院去了。
平儿被抬回后院时,正一心在门口等她的巧姐儿瞧见了,顿时吓得扑到平儿身上没命地哭叫起来
“嚎你娘的什么丧,她还没死呢!”
老鸨拽过巧姐儿骂了几句。巧姐儿便停了哭声,哀哀问道:“我平姨怎么了?求妈妈快请了大夫来给我平姨瞧病。”
这时王狗儿跟了过来,瞧了瞧平儿道:“妈妈,咱们丑话说到前头,这位姐姐可是自己病倒的,生死再赖不着我。”
老鸨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到底也是沾过爷的身儿,爷竟一点儿怜惜恩情也无?我们平娘可是好端端送进爷屋里的,哪里是什么自己病倒的,分明是爷给搓弄得狠了些,倒吓死了她。”
王狗儿一听便气道:“妈妈这是摆明了要讹人?你们家的姐儿到底为何晕了,可由不得妈妈说嘴,说不得我这便请了大夫来验看,若不是我的过错,妈妈可要给我赔罪!”
老鸨一听王狗儿要出面请大夫,满口就应下了,至少,她也能省下医药钱不是?
王狗儿便细细吩咐了自己同行的友人一番,烦他将自己家相熟的一位大夫请了过来。
那大夫给平儿诊治过后便沉声道:“这姑娘想必是新人?头次见客?”
老鸨奇道:“脉相上还能断出这个来?”
大夫笑道:“妈妈有所不知,这姑娘是胎里带来的心疾弱症,原是经不得男女之事的。一旦云雨,必定病发,轻则晕厥,重则毙命。是以老朽这才推断这位姑娘今番是头回接客,想来妈妈也是才知道她有病的。”
老鸨将信将疑,也不多言,便叫人送了这位大夫出去开药,又另去请了自己熟悉的大夫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