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拉着智能儿往外拽去,智能儿见惜春背对着,再不看自己,她便恨声道:“好个绝情的四小姐,往日里咱们一处玩笑时,那些情分竟都是假的?“
惜春眨了眨眼,回身奇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咱们玩笑归玩笑,情分也并不假。可是焉能为了情分便罔顾礼法?不说你与我无亲,即便咱们是一家子亲姊妹,你在我跟前说那些不得体的违礼之话,我也再不会洗耳恭听,说不得也是即刻禀告了奶奶太太们,岂能任由姊妹们越了礼去?“
智能儿听了,知道劝不住惜春,而自己一旦到了管家的二奶奶那里,如何还能有个好?
她为了自救,便不管不顾道:“四小姐再莫行动便惦着个礼字。旁人都够格儿说这个礼字,你却是说不得的。“
惜春一愣,入画便上前骂道:”小贼秃,我看你是疯了。”
智能儿嘻嘻笑道:“入画姐姐,你莫说我。四小姐这般冷心冷肠的主子,来日你若犯了错,她一样秉公执法先办了你去。到时候,你怕不比我还要疯?”
入画气得抓起她胳膊道:“你当我和你一般没表没里?再者说,我和小姐又是什么情分,哪里是你说嘴调唆得动的?”
惜春止住了入画,皱眉问智能儿:“你方才那话是何道理?为何说我不够格提那礼字?”
智能儿知道惜春的秉性,她聪慧异常,最爱说经讲理,往日里静虚师太讲经,时常还辩不过惜春去。但惜春自幼没有父母教养,又自负聪明,与人言语交流往往不知表情,只重讲理。
她抓着惜春这个性子,奸笑道:“生于礼之人,方讲得礼。那非礼所生之人,又如何讲得了礼!”
惜春听了这话,一时不明,反点头笑道:“这话很是。但你答非所问,我是问你,我如何讲不得礼字。”
智能儿但笑不言。
惜春登时大怒道:“你是在骂我非礼所生?”
智能儿道:“小姐先别恼。这原是世人皆知的事,不过瞒了你一个罢了。小姐这般聪明,难道从未疑惑过,你为何生在东府,却养在西府?”
惜春闻言收回怒色,嗤笑道:“原是说这个。那是老太太怜惜我自幼丧母,便接了来养活的,她老人家一片慈心朗朗,我有何可疑惑的?”
入画也在一旁道:“正是呢,看你还有何话说。”
智能儿咂嘴儿道:“啧啧啧,不想小姐也是个傻的。你虽丧母,还有父兄在家,又不比林家小姐,她父亲是不续弦的,这才养在老太太膝下。小姐的哥哥后又续弦,所谓长嫂如母,怎不见你兄嫂又接了你家去?小姐也一日大似一日了,难道将来出门子也从这府里走?这不成了一本糊涂账了?何以老太太她们对此事都无半点打算?”
惜春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看入画,入画也同样被说得呆住了。
“智能儿,你说了这些话,究竟要告诉我什么?便是我养在这府里不和礼仪规矩,却也不是非礼而生,说破大天去,也不过是非礼而居罢了。大不了我叫我哥哥接了我家去住着,我又如何说不得礼字了?”
惜春撅起了小嘴儿,仍旧一心一意和智能儿辩着道理。
智能儿摇了摇头,笑道:“小姐仍旧是傻的。你在这府里住着,才是合礼而居。说不得,我今日便捅破这层窗户纸去。小姐的确是珍大爷一母同胞的妹妹,只你们的父亲,却不是同一人……”
“大胆!”
“胡说!”
入画愣了片刻,便唬得跳着脚去捂智能儿的嘴,惜春则站起身,先是呆了一下,即刻指着智能儿,浑身乱颤着,带着哭腔喊道:“我把你这乱嚼蛆的……”
说着,她扭身去自己床上,抱着一只半旧的月白抱枕就往智能儿头上砸去。
“快,快绑了她送到琏二嫂子跟前儿,不,直接送到太太、老太太屋里去!”
惜春跺着脚,催着入画。
智能儿一口咬到入画手上,咬得她捂着手直叫娘,挣脱开来抓着惜春高声叫道:“小姐,你要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便只管绑了我去。我这就眼瞧着你被蒙在鼓里,再不做那报丧的黑老鸹。”
惜春嘴巴一瘪,扭身挣开智能儿,指着她道:“我什么来历,还要你一个下贱的贼秃来告诉我?”
智能儿也被骂得火起,哭喊道:“我下贱?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下贱……呵,你们都是天潢贵胄,你们最是高贵!好一窝子男盗女娼的货色!你那亲娘,养了自己小叔子,同这府里的赦大老爷生了你,呵呵,你倒真个儿高贵,竟要喊两位国公爷爹爹,哪里能不高贵!还有你那哥哥,整日里爬灰自己的儿媳妇,倒叫你嫂子撞破了,一家子好不和乐。你且去问问,你那上了吊的侄儿媳妇,她又高贵不高贵!”
惜春叫这番话骂得狗血淋头,站在那处一动不动,揪着自己前襟,头上似有万千大石山般压下,她不过十岁一个孩子,哪里禁得起这些话?惊怕之下双目倒插,顷刻间晕死在地。
入画又惊又怕,丢下智能儿,抱着惜春大叫:“来人啊,小姐不好了……”
可是方才她们将丫头婆子都遣散到了外院,一时竟也无人应声进来。
智能儿见惜春人事不省,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她眼珠子乱转着,看到一旁惜春的梳妆台,遂趁着入画惊惶失措,过去开了惜春妆奁,胡乱捡了一些赤金镶宝的好首饰,全塞进了自己袖中、怀里。
然后她便撒腿就跑,到了外院抓着个婆子道:“不好了,四小姐忽然犯了病死了过去,你们快去瞧瞧。”
婆子丫头们都慌着进去瞧惜春,智能儿辨了方向,一气儿跑到了后门,定下心神,笑着同守门的婆子道:“四小姐叫我给她买经书去。”
婆子们也不以为意,倒轻易放了她出去。
却说这边惜春被自己房中一个老嬷嬷掐着人中掐醒过来,当即环顾四周,带着哭腔问道:“智能儿呢?”
众人道,她已经走了。
婆子们慌着要去回凤姐儿和老太太,惜春忙拦了下来。
入画这时才瞧见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大开着,慌忙去看,却见少了好些东西,忙哭道:“小姐,智能儿偷了咱们东西!”
惜春听了眼皮子直跳,气自己不中用,竟然被个小尼姑气晕了过去,又气入画不得力,竟然还叫智能儿浑水摸鱼偷了东西去。
老嬷嬷见惜春的脸色又白了起来,急得叫人去追智能儿。
“快,去叫静虚那老秃驴来,她教得什么好徒弟,气晕了小姐不说,手脚还如此不干不净。”
老嬷嬷叫人去馒头庵,惜春却拦下她道:“无用。智能儿就是被静虚师太赶了出来,我不愿替她求情,她这才狗急跳墙的。”
老嬷嬷扶着惜春道:“那咱们也不能吃这闷亏。小姐为何拦着我,不叫去回老太太?回头问起来,那些首饰的去处要如何说?”
惜春道:“我晚间自会亲去禀报老太太。”
婆子们这才作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