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千刀的恶贼!活该烫脱那层人皮!叫他们总趁我睡着了才偷摸来害你!”
义愤填膺的鹦哥恶狠狠说道,只是她的气愤点非常与众不同。
“上回我就没赶上,这回又睡过去了!”
鹦哥提着食盒直撅嘴。
“说来我也好生奇怪,昨夜闹成那样,你竟是一刻也没醒?”
鸳鸯在一旁边走边歪头问她。
“没有。”
鹦哥瞧着鸳鸯,耷拉着自己的眉毛说:“我姆妈说我是猪娃子托生的,成日里只会贪嘴挺尸。
鸳鸯咧嘴无声大笑,心说,你哪里是猪娃子,你这么Q,明明是树袋熊。
“对了,昨夜分明是你先发现了恶人,也分明是你去叫了巡夜的婆子,一边使人拿滚水浇贼,一边派人去底舱喊家丁,去船头禀告主子爷,这才叫咱们捉了那凶贼哩。可是今儿在老太太跟前,你怎说都是巡夜婆子们和护院船工的功劳?”
“本就是他们出力捉了凶手。”
鹦哥忿忿不平:“倒便宜了那些妈妈大娘们。你不知道,其中那个林大娘,因为浇滚水有功,再加她男人,那个叫林之孝的,一船桨拍晕了一个恶贼,可叫老爷好赏呢。还赞他们夫妻忠勇,赏下好大体面哩。”
鸳鸯笑而不语。
她和鹦哥虽然都是家生子,但是同京中的这些老仆相比,却是十足十的“外来务工人员”。
此回进京,虽然有贾母、赖嬷嬷喜爱庇护,但两家的日常生活中,打交道的还是这些仆妇下人居多。
“鹦哥,难道你没发现,前些日子,那些大娘妈妈们对我们都颇不耐烦?日日饭食都是冷的不说,晚间咱们去要个洗脚水都会被数落一顿。咱们跟着老太太尚且如此,不知姆妈他们在后头下人船上又怎样呢……”
“啊?咱们小丫头子,当人奴婢的,哪有不挨妈妈们骂的。咱们姆妈都有差事,想来不会饿到吧……”
鸳鸯无奈地看了心大的鹦哥一眼。
俩人说话就到了自己船舱,坐下打开了食盒。
“呀!好鲜亮的油盐拌枸杞芽。哎呀,这又是甚?真香!”
鹦哥欢快叫着,顾不得使筷子,拿小手捏起一块儿填进口中。
“唔,是栗子!和嫩鸭仔儿一处炖得好香的小毛栗子……”
她说着就又捏起一块儿鸭肉大嚼,嘴里鼓鼓囊囊,却也没妨碍她讲话。
“鸳鸯,我吃(知)叫(道)了!嗯,好香,定是那些婆子们谢你昨夜的作为……”
“她们要谢的,倒不是昨夜我的行事,而是今日我在老太太跟前的回话。”
鹦哥歪头想了想还是不大明白,便丢开不理,叫鸳鸯赶紧一起来吃饭才是正经。
“小鸳鸯真个没背地里跟你或可人提及,昨夜都是她的功劳?”
贾母吃完午饭,漱完口,喝着茶问赖大娘。
“不曾。所以我才纳罕哩。我原以为是婆子们见她年纪小,合伙欺上瞒下,却不想真是她自愿的。林之孝家的将才背着人和我说了这些,又说是鸳鸯自己提出的让出首功,我还只不信呢。”
贾母笑了,觉得鸳鸯这孩子倒真是玲珑剔透。
“是你婆婆教得好!”
见贾母称赞赖嬷嬷,赖大家的也笑了起来。
“那个林之孝家的也不错,到底是个实诚人,不敢就这样瞒着主子。”
“是。今日一大早,二老爷细细问了,赏了她男人管事之职,众人还有不服的。现下看,倒也是应当应分的。”
贾母便说:“叫她也跟着你做事吧。瞧着言语上不大灵光,倒难得心诚,又灵透。”
“可不是嚒,他们两口子整日天聋地哑凑成一对儿,不曾想却是这样心里有数的人儿。”
“哪能个个都像你那婆婆,嘴上、心里都来得?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偏又行事做人惯能讨人喜欢。这样的妙人儿,我看你哪里再寻一个来?”
“老太太这回可是说错了,我不信普天下就再寻不出个妙人儿来。别的不说,咱们家珠大爷的新媳妇,还有日后琏二爷,东府荣大爷,这些老太太的孙子、重孙子们娶的新媳妇里,未必就寻不到这样的妙人儿去!”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很是,这话说得很是。那咱们可得好生寻一寻,千万要给我找个这样的孙媳妇来。”
……
另一侧舱房内,王夫人正伺候着贾政躺下午歇。
“船正行着,晃晃荡荡倒好安眠。”
贾政歪倒在榻上,和王夫人闲话家常。
“往前就到津塘渡了,可算是离中京不远了。想来必不会再有昨夜那样的贼子,老爷尽可安心睡一会子。”
“说起那贼,真是叫人心惊。昨夜他们自水里被捞起,一时三刻竟就死了。珠儿说,恐怕还是金陵城里那伙子杀人恶魔。”
“青天白日,甚杀不杀人的。不过两个毛贼,家下人已留下送官就是了。咱们往前进了中京,任他是魔煞恶鬼,也再跑不进咱们府里喊打喊杀去。”
贾政便不再言语,困倦地狠了,一时沉沉睡去。
……
“珠大爷,你可如何谢我?”
可人领了贾母的命往贾珠房里送安神汤,正叉腰问贾珠要谢礼。
“姐姐要甚么就说。还请姐姐坐下,先同我说说,昨夜,她……可吓到不曾?几时睡去的?她见了你后,可曾问过我什么……”
“呸!”
可人笑着啐了贾珠一口:“说来都是大家子的爷们儿,又不曾缺了屋里人,何至于这样急头贯脑一副死害相思的模样?后头船上那位正头娘子,倒不见你这样着紧了。果然你们男人都是妻不如妾的?看我不把你方才的模样学给老太太去。”
“可人姐姐再不会如此促狭。再者说,纵你学给老太太又如何?”
贾珠笑了起来。
可人也顿时失笑。
“好了,不同你顽了。你那叶家小姐好得紧。昨夜我去和她讲了原委,她知道贼人已伏法,便安然入睡了。今早丫头们捧去的食盒,都吃了个干净。叫我说,那倒难得是个心大的。爷要担心也该担心李家小姐,你和夫人都亲去宽慰了,那李家小姐仍是一夜无眠。咱们大小姐素性体贴周全,竟是也陪她说了一夜的话呢。”
“是么?”
贾珠对李纨不置可否,倒是接口说:“元姐儿本就爱走困,在家里还时常睡不安稳,如此可是苦了她了。这安神汤可送了她那里了?”
可人摇头叹气:“该操心处倒不见你如此操心。老太太哪里会漏了大小姐那里?连着李家小姐也都喝了汤,这会子怕已睡了。”
“唉,人人都有,只她那里,恐是没有的吧?好姐姐,不若你把我这盏给她送去可好?”
可人见贾珠如此,口中直念“阿弥陀佛”,边往外走边说:“非但我不敢,我劝爷也使不得。看叫夫人知道了又恼了呢。”
贾珠无法,眼瞧着可人走了,他也只能枯坐,对着叶莲所在的船舱处黯然伤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