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迦叶扶着额头,记忆像被撕裂了一般的痛苦。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黎锦提着一把长剑杀了许多镇守边界的天兵,踏着满地的残骸断肢升上天来。
剑就横在他的脖子上,她的声音那样空灵,一字一句的扎在迦叶的心上。
他与她面对面而立,刀子一般锋利的妖风扑面而来,剐着他的脸颊,很疼。但是却不及黎锦疼痛的万分之一,他冷着脸,强迫自己不做出任何表情,双手揪着衣袍,生怕一不留神就会突然把她抱在怀里。
“迦叶,你绝望过吗?我绝望过不止一次,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地狱,不是妖魔,是佛。”黎锦的声音颤抖着,好像在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个无情无欲的人,才最可怕。我被如来打进虚无漩涡的那两百年,耳边响起过无数次他的声音,回头是岸。呵呵,我在这无尽苦海中漂泊了万年,怕是早已看不到海岸了吧。”
未断我爱,不如洁净。爱恨恩仇,皆是情障。
如来,你可曾爱过?你是上天的宠儿,立足于九天之上,莫说黎锦这一个小小的妖王,就连天帝都对你礼让七分。
如此尊贵的你,又怎会懂,相爱却无法触及的苦。
“虚无漩涡,天庭用它来关押不肯臣服的上古妖兽,说白了就是女娲当年用女娲石补上的那个大洞吧。那时候的我还未冲破你的封印,弱小的不如一粒尘埃,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了百年。你可有想起过我?想起那只可怜的妖?可有想过救我出去?呵,这两百年我每时每刻都想幻想你会来救我,可是最后,我看到的是蒲牢。”
那两百年,水深火热。黎锦的妖力时常会引来饥肠辘辘的妖兽,它们的爪子会勾破她的皮肤,牙齿会撕咬她的皮肉。
她不止一次被它们折磨到奄奄一息,但是她不敢倒下,如果就这样凄凄惨惨的死在这里,迦叶来找她的时候,寻不到她,这样那岂不是会惹他难过。
可是,一直都不曾见到他的身影。
两行清泪挂在迦叶的腮上,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无力,“阿锦,你在怪我不去救你吗?”
声音沉寂了下来,他并未得到黎锦的回答,迦叶低下头默默叹气,竟然忘记了,这只不过是录音。
他的确没有去救她,但是,他却向如来请命,在虚无漩涡外守了她两百年,没有一秒离开过。
一阵沉重的呼吸声过后,盒子里再次传出了黎锦的声音,“折仙台上,天雷向我袭来,我望着你,期盼着你会出手救我,却又想你不要救我。呵呵,是不是很矛盾,我想你救我,是想知道你是否对我有过情意。不想你救我,是怕天雷伤你。我亲眼见过天雷的威力,蒲牢的眼睛就是被它灼伤的。”
天雷逼近黎锦的那一刻,迦叶清晰的看到蒲牢将她抱在怀里,用脊背生生的受下那对他来说,足以致命的天雷。
迦叶的指甲狠狠的捏进了肉里,他多希望把她抱在怀里的人,是他。
“可是,你竟然真的没有救我。也罢,我本来就是不想你出手的,如我所愿,你没有救我,也没有受伤,我本该高兴的,却又突然有点恨你。说起来,真该骂自已一句,口口声声说着恨你,结果又下不去手。你也讨厌的很,明知道,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你还摆出一副任我宰割的样子。”
风飒飒吹来,卷着酒香包裹着迦叶,从他有意识开始到现在,他未曾沾过一滴酒。
那次是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辛辣刺鼻,犹如穿肠毒药。佛祖说,酒会乱人心性,也正是这个特点才让他说出了心里那句压了很久的话。
阿锦,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不知为何,迦叶的醉意到现在还未消去,吹着晚风头竟然还是晕晕的,胃里的烧灼感也从未停歇过。
头枕在手臂上,酒坛倾斜,琼浆入口,冰冷的滑到他的胃里,喉咙烫的厉害。
不知不觉就爱上了这种感觉,这几万年日子过的浑浑噩噩的,只有喝过酒以后他才感觉清醒了许多。
“今天看到言沫和哪吒的样子,不自觉的有些羡慕。言沫为他剥皮削肉,助他重塑肉身,而哪吒等她千载转世,初心不变。真的忍不住想要问你一句,如果我也像言沫一样,死掉了,你会不会也等我千年呢?”
千载转世……
迦叶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酒坛,眼神飘忽不定,“万年的情意我都忍了,等你千年,又何妨?”
“迦叶,你能不能忘记你的来处,忘记的责任,忘记你的冷漠。陪我走一走,看一看这世间的万紫嫣红?”
眼前仿佛出现了黎锦的身影,一如初见时的威风凛凛,巧笑嫣然。她的手停在他的面前,问他要不要和他走。
“阿锦,我许你千年相恋,万年相依。今生今世,不负你意。”迦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来,想要触一触她的笑颜,却在临近之时,她身影碎成了点点星光。
嘎吱一声,盒子收录了他的声音,周围一片寂静,再无任何响动。
银白色的月光打在迦叶惨白的脸孔上,他的嘴角微微的动了动,双眼不复往日的生气,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晚风一阵一阵的从他身边掠过,吹开了屋子朝东的木窗,沫儿探出手将窗轻轻合上,阿福病重,不能吹风。
“黎锦姑娘,我知道你……你是妖,能不能看出阿福哥到底生了什么病?”沫儿提起茶壶为黎锦添上了一杯热茶,眉头紧锁,神情焦灼。
看的出来,沫儿是真的在担心阿福的病情。
“来看过的大夫,怎么说的?”黎锦问道。
“都是些庸医,说什么药石无医,我看就是他们自己学识不够,才说出这些话来懵人的。”沫儿的手狠狠拍在桌案上,娇俏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黎锦晃了晃头,笑道:“如果他们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学识不够的话,早就关门大吉了,还做什么大夫。”
“那……”沫儿看了看床榻上昏迷的阿福,有些失落,“那他们为什么不能治阿福哥的病,留下一句这么丧气的话。”
“万一是他们真的无法医治呢?”黎锦的余光瞥向阿福,眼中倒映出凡人无法察觉的黑气。
那黑气像是丛林中食人的野兽,撕咬着阿福体内那几缕残存的阳气,透明的魂魄挣扎想将黑气驱散,却反被黑气制住。
扭曲的灵魂十分虚弱,嘴唇一张一合的抖动,好像在对黎锦说,请救救我。
“沫儿,你怕不怕鬼?”
黎锦突然发问,惊的沫儿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栽倒。
鬼,当然怕,有几个活人是不怕鬼的。
沫儿的目光反复打量着四周,脖子不自觉的缩进衣领里,“黎锦姑娘,你,你不要吓我。”
“胆子这么小啊。”黎锦眯起眼睛,笑了笑。
“黎锦姑娘,你说的意思是不是阿福哥撞鬼了?”沫儿怯怯的问道,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
“他遇到的,可要比撞鬼可怕多了。”
“比鬼还可怕……”
沫儿往黎锦身边挪了挪步子,比鬼还可怕的东西,阿福平常最怕这种东西了,这次出了这种事,他一定很害怕吧。
想到这里,沫儿突然就有了勇气,“能让我看一看吗?”
“嗯。”黎锦的手指飞快的沾了两滴茶水,单手掐了个诀印在沫儿眼上,沫儿顿时感觉视线清亮了许多,“现在,看一看阿福。”
沫儿转过头,正巧撞见阿福的一丝魂魄被黑气吞噬,“黎锦姑娘,那是什么?它,它把阿福哥吃掉了。”
“这是煞气。”
“煞气?那是什么意思?阿福哥会不会死掉啊?”沫儿紧抓住黎锦的胳膊,“阿锦姑娘,你要救救阿福哥啊。”
黎锦的眸子突然一暗,“煞气,一般出现在凡人的身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撞神。”
撞神,如字面之意。
撞神可要比撞鬼严重的多,撞鬼充其量就是捉弄捉弄你,而撞神是会出人命的。
“那要怎么办?”沫儿檀口微张,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撞神一说,更不知道如何破解。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无能为力。”
黎锦放下杯盏,晃了晃头,起身离去。
踏出房门,黎锦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这应该算是阿福自作自受吧,敢提刀去砍哪吒的凡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抬头去看屋顶,迦叶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那白玉盒子还留在那里。
黎锦勾起唇角,飞身而上,拾起盒子,手指熟悉的在盒底摸到一个小小的机关,摁下便传出了迦叶的声音。
“阿锦,佛妖殊途。”
黎锦的身形突然一晃,片刻的沉默后,她笑了,笑的十分释然。
她早就应该猜到是这个结果,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漆黑的夜色中,有人半隐在黑暗之中,一把油伞高高撑起,雪白的伞骨,微黄的伞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伞下,那人的也在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