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传来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忽有一人将后门蓦的推开,喘着粗气说道:“沫儿姑娘,阿福哥病了,好像挺严重的,脸色发青,大夫也没辙了,你快去看一看吧。”
阿福病了,沫儿的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只有这句话在她的脑中反复重播,“阿福哥。”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沫儿挣脱出哪吒的怀抱,随着刚刚冲进来的人跑了出去。
哪吒的手臂还保持拥抱的状态,嘴角勾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细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隙,“那个阿福,是不是之前拿刀砍我的那一个?”
貌似是的。
……
沫儿出了大堂,一路小跑到后院,去了阿福的住处。
阿福病重,烧的糊里糊涂的,嘴里一直说着胡话,一会儿吐出一句鬼呀一会儿吐出一句肉啊,听的沫儿云里雾里的。
现在阿福这个样子,沫儿也无心工作,索性直接向女娃请了几天假来照顾阿福。
阿福的病症十分诡异,高烧不退,脸色铁青无法呼吸,有的时候甚至会口吐白沫,眼球滴溜滴溜的看着天花板怪叫。
大夫看了之后,个个都是摇着头说上一句药石无医。
阿福此时的状态像是中了邪一样,嘴角流出冒着泡泡的白沫,擦了又吐吐了又擦,折腾到了夜里,才算是消停了一会儿。
黎锦趴在屋顶上,细细长长的耳朵上下浮动,探头去看墙那头的屋子,这架势好像要把房子看出一个大洞。
“阿锦,在看什么?”房檐下,迦叶捧着两坛好酒,向上张望着。
黎锦听出迦叶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爬到房檐边上,对他勾了勾手,“上来。”
话音还未落下,黎锦眼前黑影一闪,迦叶就已站在了她身后。
“这么快就把酒拿来了?”黎锦笑了笑,在迦叶身侧盘膝而坐。
“是白泽的功劳,昨天他跑到沐烟阁的酒窖里偷了几坛陈酿上来,你说要喝我便直接去找他要了。”迦叶一边低头说话,一边将封坛的红布扯了下来,顿时酒香四溢。
“那就算在白泽账上吧。”黎锦近乎沉醉的嗅了嗅酒香,这个醇厚的酒香,果真是好酒。
“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喝酒?”迦叶瞥了一眼另一侧的房屋,如果他没记错的,这个屋子应该那个厨子,阿福的住处。
黎锦拿起一坛酒抱在怀里,下巴搭在坛口,舌尖舔起一滴酒水,“是哪吒,他叫我帮忙照顾一下言沫,他不放心言沫一个人跟阿福过夜。正好我闲来无事就答应了,又想到一个人有些寂寞,就叫你过来陪我喝酒了。”
这个理由,迦叶有些难以接受,昨天对他还是凶巴巴的,今天怎么就突然转性找他喝酒了?
“昨天,我记得你喝过酒了,今天陪我在喝一喝,不算破戒吧。”黎锦望向迦叶,调皮的动了动耳朵。
迦叶不语,学着黎锦的样子坐下,将酒坛抱在怀里。
黎锦捧起酒坛,猛的灌了一口酒。舌头舔试着唇瓣上残留的酒香,眸中雾气升腾,“其实,我就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黎锦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脸颊,道:“一个装载了我万年心事的东西。”
“好。”迦叶抬起手,手指缠绕着她的发尾,冰冰凉凉,像有雪花落下。
“黎锦,黎锦。”
阿福屋内突然传出了沫儿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呼喊着黎锦的名字,大概是阿福出事了。
“我先去看一看阿福。”
黎锦踏着瓦片飞快的跳入了隔壁院内,空留迦叶一人坐在屋顶,看着皓月出神。
手边摆放着一个圆形的白玉盒子,泛着淡淡光泽的盖子上画着一支殷红的梅花,在酱色的枝条上挤的满满的。
嘎吱一声,盖子似乎有些松动,黎锦的声音从盒子里娓娓飘了出来。
“妖历78年3月。今天偷偷跑出玩儿,碰到了一个叫白泽的家伙,好像刚刚从西天出来,闷闷不乐的。他手里拿着一副画,画上的人长的特别好看,嘿嘿,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了,眼尾带着一颗泪痣。听城里的妖怪说,泪痣是前世最痛苦的时候流下的眼泪所化。可是,为什么会痛苦呢?”
声音忽然停顿,随即便有笑声响起,“算了,不想这个了。好想知道画上的人到底是谁。哼,提起这个就生气,白白请那个叫白泽的家伙大吃了一顿,死活都不告诉我她是谁。额……不过,我把用冰把他冻住了,谁叫他不告诉我。”
迦叶的手指不自觉的触到自己眼尾下方的泪痣,这件事他有点印象,那年白泽到西天去找他下棋,结果这家伙脑筋转不过来,输了棋。
迦叶罚白泽把他的画像挂在碧琼山三百年,谁知道这家伙回去之后就消失了整整十年,后来还是在太上老君那里碰到他的。
白泽跟迦叶说,他被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冻在了冰里,冻了十年,画像也冻坏了。
迦叶不信,权当是白泽不愿意挂他画像的推脱之语,没想到白泽口中的朋友竟然黎锦,想到这里,迦叶轻嗤了出来,“傻阿锦。”
“妖历88年3月。哎呀,一不小心就把那个家伙冻了十年,不过好在他把那个人的身份告诉我了。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一个男人,恐怕他是这个世界最美的男人了吧,真好看。”
“妖历88年9月。已经连续在西天寻了他三个月了,怎么就是碰不到他呢……”
“妖历132年四月。六界开始打仗了,封了好多新神。从今天起就不能再去西天找他了,真的好怕他会出现在战场上。”
“妖历132年五月。我在战场上看到他了,比画里还要好看,他的眼里始终都带着笑意,远远的望着好像天上的月牙。他好像看到我了,就那么一眼,醉了醉了,这种感觉……”
迦叶弯起眼角,笑意盈盈,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
她站在素雪城的城墙上,穿着一身金甲,一头白色长发高高束起,好不威风。
迦叶的目光忍不住的瞥向她,正巧她也在看着他,目光相撞的瞬间,好像有漫天的落花飘零而下,让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心跳。
“妖历132年六月。还是不可避免的和他交手了,手臂中了他一刀,好疼,我最怕疼了,会不会留疤啊!”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佛祖的命令是杀了黎锦。
而黎锦并不知道,出招对他处处留情,而迦叶竟然失手砍在了她的手臂上,如果当时没有小妖冲过来将黎锦救下,她的这只手臂可能都没了。
现在想想,迦叶真的有些后怕,如果当时他的真的把黎锦的手臂砍了下来,那他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够偿还的。
“妖历9399年一月。好久没有录音了,六界之战总算是停歇了,打了这么久的仗,好累。今天,他来素雪城劝我签下契约,我没有犹豫,这样是不是就能日日见到他了呢?”
迦叶的目光微微有些闪动,这件事,仿佛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他捧着契约书,踏着满城的新雪来到她的面前,而迦叶的手,是颤抖的。
这张契约他本以为她不会签,这是一张卖国契,妖界要以臣子的身份归顺仙界。
可是,她签下了。那一天,她问他,“如果,我签了契约,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
黎锦为了他的一个表情,卖了整个妖界,换来的却只有灰烬。
如果非要说黎锦错了的话,那么,她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佛。为佛者,须无欲,无求,无爱,无恨。
迦叶又何尝不想去爱她,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佛妖两路,他的爱换来的只能是她的粉身碎骨。
呼吸十分沉重,盒子里又传出了黎锦的声音,“记不清现在是妖历多少年了,总之,距离上次录音已经有六百年之久了。迦叶,我可否能问你一句,六百年前,你为何不杀我?是爱我还是有其他的想法?如果爱,你为何不曾提起过?”
“阿锦,我不曾想过我们还能再次相遇,我将你的灵魂封印在一尾红鲤的体内,是想你忘记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无论前六秒有多伤心难过,下一秒都会忘个干净。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记住我呢?”迦叶笑着自语,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好像在说给心底的那个人听。
“还记得,那天夜里,我屠了整个渔村,只为了找到一个与我匹配的心脏,这样就不会把你忘记。我讨厌杀戮,却又满手血腥,你知道吗?那一天,我握着那一颗心脏,哭了好久好久。我明明已经把你忘记了,却又那样疯狂的害怕失去你。”
黎锦的声音突然哽住,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依稀见还能听见她的笑声,“记得那次,我穿着嫁衣来到你的面前,满怀期待的问你要不要娶我?你的回答,冰冰冷冷,佛妖殊途。呵呵,佛妖殊途,我无比期盼的看着你,希望你的脸上能有一点点的波澜,可是……没有,就连你的笑容都消失了。迦叶,当我挖出心脏,捧于你面前之时,你可有一点点的心疼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