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418期

布局(5)

  布局

  入夜,县衙内室里寂静无声,桌上三脚烛台散发出的光芒晦暗凝滞,令人昏昏欲睡,只有轻柔的火苗偶尔不安分地跳动几下,仿佛挣扎着想要打破这略显沉闷的气氛。秋水鸣就着烛光,定定地望着手中的绢帕,陷入了沉思中。

  枯坐在一旁的缪可人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烈如风道:“鸣哥盯着那帕子已经一个时辰了,你说他在想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烈如风撇了撇嘴角。

  “那你就不能动动脑子?”缪可人柳眉微蹙,“你猜他会不会是看到百合花,又想起了他那冤死的姐姐?”

  烈如风想了想,道:“说不准,我听说表姐也喜欢百合花。”

  缪可人不禁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鸣哥真是命苦!想当年他高中进士,衣锦还乡时却惊闻自小姊代母职的姐姐离奇身故。他本有经世之才,连皇上都很赏识他,正是一展抱负的大好机会,可他却为了查明姐姐的死因而龙困浅滩,窝在这个小小的余杭县当了捕头,真是造化弄人。”

  “你懂什么。”烈如风很是不屑,“这是老大的心结。如果不解开,他做什么都不会安心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当事人此刻忽然干咳了一声,缓缓开口道:“我的心思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不必费心去猜。”

  烈如风和缪可人同时吓了一跳。见二人有些讪讪的,他徐徐起身转移了话题:“明天你们带齐人手,去查查跟贾府接触密切、经常出入的人。”

  烈如风反应过来,不由奇道:“这个在当初找玉凤的时候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还需要再查,调查范围改成一年前,同时和江自流的学生进行对照。”他看着二人沉声道,“你们早点去歇息吧,明天,将会是漫长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秋水鸣便带着绢帕出了门,直至正午时分才返回县衙,捕快们当即将调查所得的结果向他一一做了汇报。秋水鸣听罢,眼睛顿时亮了,连茶都顾不得喝,立即动身赶往大牢。他先是在贾员外处呆了一会儿,随后便去了玉凤的牢房。

  玉凤的面容相比之前又添了几分憔悴,但神情却显得更为淡然。她款款起身相迎,口中轻声道:“不知小女子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大人的?”

  秋水鸣探究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并未立即开口。这女子外柔内刚,为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可以不顾一切,想要说服她,恐怕不容易,看来,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行。他决定开门见山:“夫人,请恕我直言,你和蓝元和的关系,一直是本案最大的障眼法。我没有说错吧?”

  玉凤浓密卷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闪闪秋波,半晌才道:“大人既已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可那蓝元和虽然自知不过是个幌子,却仍然难以自拔地爱上了夫人。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要那三千两银子,他想要的是夫人,所以才会成为整个计划的阻碍。”

  说到这里,秋水鸣的语气不由一滞,叹道:“可是夫人,他明知你下毒杀他,却还是在临死前把银子埋藏的地点告知你,希望你可以远走高飞。如此深情,就算曾经出尔反尔,也值得原谅了吧?”

  玉凤缓缓抬眼,美眸中渐渐浮起一层雾气:“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应该祈求原谅的,是我。”

  秋水鸣叹息着摇了摇头:“夫人懂得以闹羊花和酒下毒,必是深知毒性。可夫人下毒的剂量,却并不足以致命,除了毒发时难免因痛苦而有所挣扎之外,只能让他昏迷不醒而已。到最后,夫人还是起了怜悯之心。”

  “那又如何?他最终还不是无辜枉死。”

  秋水鸣看着她,俊目中终是流露出一丝不忍:“可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受害者?我们赶到的时候,夫人遗落在现场的衣物中有一件外罩斗篷,说明夫人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尚未及换下。请问夫人,下毒之前你去了哪里?”

  “我觉得气闷,随便出去走了走。”

  她回答时面色淡然,反倒令发问者心中的闷气抑郁难平。秋水鸣从怀中掏出绢帕,在她眼前用力抖开:“我已找人调配出药水,用熏烤之法令这定情信物上的情诗显现了出来,循此追查下去,早晚会找到这个人。”他的语调中不觉带出几分悲愤和气恼,“他将仿冒蓝元和笔迹的诗册放进你的私宅,又将私宅的位置告诉了土匪,分明是精心布局,想要坐实你和蓝元和私奔的事,再借刀杀人灭口。如此险恶用心,你还是要维护他吗?”

  玉凤面色如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没有证据,抓不了他。”

  秋水鸣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住胸中激荡:“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一定要你指认他,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真的甘心吗?”

  玉凤略带迷惘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大牢的层层壁垒,看向了无尽的虚空:“是非对错、恩怨情仇,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这里终结吧……”

  她收回目光时已变得无比坚定,那种纯然平静的神态,实际上也是另一种绝望。她直视着秋水鸣,缓缓道:“大人,即便再追查下去也毫无意义,不要再执着了。”

  秋水鸣停顿片刻,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走到牢门口时,他猛然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就算大隋律法不能治他的罪,我也要求一个公道。”

  秋水鸣返回县衙大堂时,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烈如风和缪可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一见他进门,烈如风立刻迎上前:“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忙活了一整天,都不知道是为了啥,你倒是给解释解释啊!”

  秋水鸣撩衣坐好,伸手接过缪可人递来的热茶,方款款道:“起初是可人的直觉令我对玉凤和蓝元和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后来我们先后查到传口信之事和诗册中的避讳这两个疑点,但还是无法完全确定是否真的另有其人。只是找到了江自流这条线,并判断出玉凤私宅的位置,除了我们和滟红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知道。直到找到这条绢帕,我才终于十分肯定,这个人不仅存在,而且是玉凤的心中所爱,也很有可能是真正苦心布局导演这场戏的人。”

  烈如风立刻追问道:“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秋水鸣微笑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这正是我们今晚要证实的。这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幕后高人,也到了该现出真身的时候了。”

  复仇

  月的蒙眬和夜的黑暗对于某些人来说,代表着的不再是一种意境和情调,而是窥探人心私密的最佳掩护。秋水鸣从内室出来,已经换好了一袭紧身的夜行衣,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修长挺拔。

  烈如风乍见他的样子,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老大,真难得,你也有学小眼做贼的那一天啊!”

  秋水鸣含笑否定:“要夜入民宅不假,不过我可是去办正经事的。可人,时候不早了,快去换衣服吧。”

  “我们去哪儿?”

  “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急行,到达城东一处宅院外,看门廊和围墙的式样,虽称不上是豪门大户,也应该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人家。

  缪可人冲秋水鸣微一点头,便一招“燕子三抄水”直接越过了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她身形未稳,便感觉一个黑影如同一片飘浮的枯叶般蹁跹落在自己身侧,连半粒尘土都未扬起。

  她早就听说秋家以医术名扬天下,家传武学却一直很神秘,自己跟随秋水鸣一年有余,亦很少见他展露武功,没想到他的轻功竟如此独特高明,远胜于己。

  秋水鸣转过头见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忙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上,轻轻“嘘”了一下,示意她噤声,随即环顾四周,向东走了几步,身形却立刻顿住了。

  缪可人不明所以,悄悄靠了过去,也呆住了。

  在青翠竹片围成的小小花圃中,一株株红点百合披着轻薄的月光,在夜色中静静地绽放着,那娇艳的色彩和呼之欲出的生命力,仿佛是用精血浇灌而成的。所谓的怒放,就是如此吧。

  虽然情境有些不对,但缪可人仍旧忍不住低声轻叹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心栽种的花草呢,就像活生生的人一般。”

  秋水鸣亦在花圃前默立了一会儿,方道:“可人,你在这里把风,我去书房看看。”

  宅院内的布景陈设古朴雅致,又极是简洁,所以房间并不多,秋水鸣很快便找到了主人的书房,悄悄地摸了进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光线,翻看桌上的书卷。

  忽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从中抽出一页书稿,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随即从袖袋中掏出绢帕,并排摆放在一起。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收起绢帕,走出了书房,叫上守在一旁的缪可人,二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回到了县衙。

  正在大堂里徘徊苦等的烈如风立刻迎上前问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秋水鸣微露疲态,没有答话,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突然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大叫道:“大人,不好了,犯人玉凤撞墙自尽了!”

  烈如风和缪可人几乎同一时刻如弹簧般跳了起来,跟在狱卒身后向大牢的方向疾奔而去。秋水鸣呆坐原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眸色森森,带着明显的怒火,口中喃喃道:“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正午,似火的骄阳将许久未雨的地面烤得又干又燥,一阵风刮过,卷起漫天沙尘,打在脸上硬生生地疼。余杭县西郊外,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前,捕头秋水鸣肃然面对墓碑,静静地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不久,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从远处向他缓缓走近。秋水鸣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沉声道:“谢如墨,你终于来了。”

  谢如墨一脸淡然,拱手为礼,道:“捕头大人既然能约在下到这里见面,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虽然有些迟了,还是想请教大人,你是如何找到在下的?”

  秋水鸣同样淡然道:“你的布局堪称完美,只可惜再完美的布局,也难免留下破绽。你仿造了蓝元和的笔迹,却不经意间避了讳,也暴露了你是书法高手的事实。你为了遮掩行迹,还买通一个智力不全的孩子告知郑小六玉凤的行踪,并顺理成章地嫁祸给贾员外。”他将手中绢帕微微扬了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蓝元和因为妒恨偷拿了这个玉凤亲手绣成的定情信物,我才最终查到这上面的诗句是你所题。因为行草能有如此功力的人,在本县不会超过三个,你就是其中之一,而一年以前就经常出入贾府的人当中,正好也有你。我核对过你家中书稿的笔迹,足以为证。”

  谢如墨静静地听完,微微颔首赞道:“大人不愧为余杭名捕,果然如传闻般明察秋毫。”

  秋水鸣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转回身,指着坟冢道:“这下面埋着的,才是你真正的爱人,一个同样喜欢红点百合的女子,也是你布下这个局的初始动机。”

  谢如墨默默走上前,俯下身用手轻柔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刻字,指尖微微颤抖:“三年前,我所爱的女子红菱,在郊外采药的时候,被赵铁彪那伙土匪撞见,惨遭**。事后,她羞愤自尽,就死在这里。

  “红菱被抓住后曾经拼命逃了出来,正巧遇到了乘车外出的贾员外和夫人玉凤,她向他们苦苦哀求,可他们却见死不救,任由赵铁彪将她再次抓了回去。”谢如墨恨声道,“所以,他们三个都该死!”

  “于是,你就以教书为名呆在贾员外身边,令他毫无防范,暗中寻找这三人的关联和破绽,精心布下这个局,自己却完全置身事外。”

  谢如墨冷笑一声,每个字都似从齿缝间迸出:“是他们德行有亏,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秋水鸣眸色幽深,透出森森寒意:“那蓝元和呢?”

  谢如墨一脸漠然地道:“在下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无权无势,想要复仇,不得不用非常手段,就算需要牺牲他人,也是在所难免。在下听人说起过大人留在余杭县的原因,在下的心情,大人也应该能够体会。”

  秋水鸣闻言蓦地抬起头,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不要把我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我可以站出来向世人宣告我的目的,堂堂正正地面对自己的无能。可你早有妻儿,为了保住你所谓的清誉,你只能偷偷与江红菱相爱,又卑鄙地为她复仇!”

  这番质问句句打中要害,谢如墨终于双膝一软,在墓碑前慢慢跪了下来,垂首低语道:“我总算是为她报了仇……我不后悔。”

  “不后悔?”秋水鸣显然余怒未消,“你既然得知了贩私盐的事,本可以直接将贾员外和赵铁彪告到官府,让他们罪有应得,了结这段恩怨,但你却没有这么做。难道就是因为不能一箭三雕?”

  谢如墨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秋水鸣气息微滞,勉强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又道:“江红菱死后,你怕勾起伤心的回忆,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过她的娘亲了吧?”

  谢如墨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一定不知道,她的娘亲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哭瞎了双眼。”

  谢如墨顿时吃惊地抬起头:“不可能!这几年,一直有人在祭奠和修缮坟冢啊!难道……”

  “没错,是玉凤。”秋水鸣眸色烈烈,字字如刀,“如果不是玉凤,我还不知道你曾是江自流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的女儿江红菱唯一的恋人。”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又轻又冷,“那件事之后,玉凤饱受良心的谴责,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打听到江红菱的坟冢所在和她娘亲的住处,一直照顾至今。”

  秋水鸣盯着谢如墨不住颤抖的身子,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就在你让郑小六去杀玉凤的时候,她却因为相思难耐而跑去找你,无意中尾随你来到这坟前,才明白了一切。她以私奔为名出逃是为了与你厮守,而你让她私奔却是为了启动这个局。她知道了真相,却还是给原本拿钱办事的蓝元和下了毒,就是为了帮你完成这个计划并保护你不被发现。即便你从未真心待她,又支使土匪取她性命,她仍至死也没有向我说出你的名字。”

  谢如墨神情呆滞地道:“玉凤她……她死了?”

  秋水鸣望着他,目中涌起悲悯之色:“你虽然失去了挚爱江红菱,可上天垂怜,又将爱你至深的玉凤送到你面前,她们二人偏偏喜欢同一种花,这就是上天给你的提示。你本可顺应天意,化解这段恩怨,可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抛弃了宽恕之心,才最终失去了两个深爱你的女人。可怜你苦心布局,套住的其实是你自己。”

  谢如墨颓然坐倒在地上,嘶声吼道:“是又如何,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抓我,又能奈我何?”

  秋水鸣冷冷地“哼”一声,将手中绢帕抛还给他:“就像你在这上面题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然大隋律法不能治你的罪,但你会朝朝暮暮,在不安和悔恨中度过。”

  说罢,他决然转身离去,留下谢如墨一人在坟冢前,枯坐成一尊雕像。

  三日后,有人在江红菱的坟前发现了刎颈自尽的谢如墨,他喷溅而出的鲜血洒落在手中绢帕的百合花瓣上,点点鲜红,妖艳而残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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