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昆一直都是服软不服硬的脾气,尤其是近两年,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性情变得更加倔强了。如今,他得知宋欢颜整日以泪洗面,过于悲伤,不肯进食,丫鬟们端去的每一餐最后都完好的留在桌上分文不动,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起来。原本只是想给那孩子立立威而已,万一真闹出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自己害了她。如此想着想着,宋昆突然对宋欢颜生出些许愧疚之感。好歹是自己的长子嫡孙,纵使她的性子有多么的刚烈,却还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也就是这心中的一念之怜,便让他将宋欢颜的禁足处分给宽免了,而且还吩咐下人送去了好多吃食和补品。
没了禁足令,宋欢颜这出“苦肉计”总算没有白演,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装可怜,其中的愤怒,委屈和无奈,统统叠加起来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虽然此时,宋昆还没有亲自露面,却已经撂下话来,待她身子略好些,再过来上房正式请安。宋昆渐渐软和下来的态度,终于让宋欢颜看到了一丝脱身的希望。
今天是六月十五,月明如昼,凉风徐徐。宋欢颜没有趁着微凉的晚风早早睡下,而是坐在窗前的书案前,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默默出神。
屋里留下来值夜的丫鬟是彩凤,她收拾好床铺,系好蚊帐,回身请她道:“天快二更了,姑娘早些歇着吧。”
宋欢颜听了,沉吟片刻,方才道:“我不困,难得夜色正好,我想多看会儿。”
彩凤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跟着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她的跟前,轻声说道:“若姑娘不嫌弃,奴婢陪着一块瞧瞧。”
“嗯。”
宋欢颜轻轻地应了一声,其实,此时的她并不是在观赏窗外的美景,而是在暗自想着心事。今日不比寻常,乃是祖母田氏的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自己却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共度,实乃万分遗憾。转念到此,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想着作为一名光荣的穿越人士,曾经引以为自豪的知识和经验,此时全都发挥不上作用。如今,她已经见识到了古代封建社会最黑暗的一面,原先心中编织的那番风轻云淡的梦想,此时再看,仿佛就如小孩子说出的梦话一般,幼稚可笑。既然,已经被人硬生生地拽进了这趟是非浑水之中,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如同给她整个人镶上一圈浅淡的莹光。彩凤暗暗侧目,一刹那间,只觉在月光的照拂之下,姑娘脸上的稚嫩之气已经逐渐消散,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可言喻的淡淡哀愁。
一连吃了几日的补药,宋欢颜的气色渐佳,精神更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有时,她会特意去院子里走走坐坐,然后与彩凤彩云说上几句闲话。如此,这般安安静静地过了两日,宋欢颜终于有了机会去上房请安。
宋欢颜来时,宋昆和沈氏正好都在房内,夫妻俩彼此各怀心思,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小口吃茶。片刻,有丫鬟掀了帘子,跟着让着一名俏丽干净的小姑娘进来。和之前的虚弱苍白相比较,如今的宋欢颜,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凉衫,淡淡的绿色薄绸,配上几处精巧的绣花,显得素净又清爽。
沈氏原以为自己要见到的人,是一个满身土气,相貌平平的乡下小丫头呢。这会,倒是有些失望了。她的眼睛将宋欢颜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茶碗搁回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宋欢颜微低着头,看不清他们俩人此时的神情,她深吸一口气,曲膝福了一福身子,十分规矩地向他们二人行了个礼。紧跟着,她没提前头的事情经过,只是认认真真地给宋昆认了错,态度很是恭敬
宋昆见状,脸色当即好看了不少,吩咐丫鬟们搬来矮凳给她坐着说话。之前,一直灰头土脸地没看清楚,今儿再这么一见,这孩子的模样还是真和当年的蕙兰有点像。
宋欢颜依言而坐,完全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宋昆见了,反而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了,方才也是绷着脸,渐渐变得平和,看着她问道:“我瞧这你好像是又瘦了些,怎么?屋中的下人伺候得不好吗?”
宋欢颜闻言,微微摇头道:“回宋大人的话,彩凤彩云一直对我尽心尽力,做得很好。”
宋昆见她还唤自己为宋大人,神色间稍稍有些不自然。但转念一想,如今她在府上还是无名无份之人,若是称呼自己别的,确实也不合适。
宋昆见她态度温顺恭敬,便又询问起了她的衣食住行。
宋欢颜规规矩矩地一一作答,宋昆听后,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来,又道:“来人,给姑娘奉茶,顺道把柳大人送来的点心摆上。”
沈氏瞧着宋昆对她问长问短的样子,机不可见此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丝不屑,心道:就这么看着,还真是祖孙和睦呢!
不过,纵使她的心里面不是滋味,却还得扮演好当家主母的角色,摆出一副慈祥温和的模样。于是,沈氏随即开口道:“姑娘的身子刚好,往后还得多加注意休养才是。”说完,她便朝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时双手奉上一只小锦匣递到宋欢颜的跟前。
宋欢颜见此,连忙起身接下,只听沈氏继续道:“这是宫中太医配制的滋补药丸,补气补血的效果非常好。听郎中说,你的身子骨弱,正好需要多补补。”
宋欢颜闻言,心中不由一动,忙含笑拜谢了他们二人,随即眼中涌出闪闪泪光。
沈氏见了,不禁皱起眉头道:“咦?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宋欢颜没有说话,只是,泪水涟涟地看着宋昆和沈氏,似乎心中还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而诉。她曾经偷偷地在镜子前练习过,只有这样静默默地流泪,才会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宋昆皱皱眉,立刻出声道:“有什么不舒心的事,你直管说。何必,这般哭哭啼啼地。”
宋欢颜闻言,连忙“嗵”的一声跪在地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宋昆道:“我只是想起了尚在病中的祖母,今日得了夫人赏赐的良药,就马上想起了她老人家...欢颜已有数日没有见她了,心中实在很是挂念啊。”
宋昆看到她眼中的泪水,轻轻了嗓子,正欲开口说话,却被沈氏先给抢了先:“啧啧,瞧这可怜见的,难为你这么孝顺,你奶奶也算是有福气了。”说完这话,她故意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徐徐说道:“你对宋家有功劳,原本我还想多留你个十天半月的,但见你这般思念亲人,若是再一味地挽留,反倒是害你伤心难过了。”
宋欢颜闻言,心中一喜,忙用手偷偷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立刻就泪流满面道:“多谢宋夫人您体谅成全。”
沈氏巴不得早日让她出府,免得留着她,天天在自己的心里添堵。而宋昆看起来却是不大高兴,觉得妻子实在答应得太早了。
宋欢颜见宋昆脸色变了变,知他还是对自己有所顾忌,便继续道:“这段日子,承蒙宋大人和夫人的细心照顾,欢颜没齿难忘,在此叩头拜谢。”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此时此刻,她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能屈能伸了,不过,她自己并不觉委屈,只要能离开这里,寻回田氏和迎春,这点委屈无所谓。
宋昆看了看宋欢颜,沉思片刻,才开口道:“好了,你起来吧,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你过去。”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丫鬟就上前将宋欢颜扶了起来。那天之后,田氏一直被宋昆安置于城郊的一处小宅院里,每天有人专门看守着吃药休息,亦是没有自由可言。
宋欢颜重新坐了下来,从袖间抽出手帕擦了擦泪,自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肚子里。
沈氏拿出早前就准备好的银票,让下人递给她道:“这是我和老爷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回头做些小买卖,好好过日子吧。”
宋欢颜看着银票上那几个黑字,心中冷笑一声:这一千两应该就相当于封口费吧。只要自己拿了这笔钱,他们就会之前的所作所为,觉得心安理得。
宋欢颜有些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故意摇头矜持了一番,却听宋昆在旁道:“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宋欢颜低着头虽然脸上的神情充满感动,但心中却是连连嗤笑道:宋昆啊宋昆,你今生欠下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早晚有一天,我会从你的身上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宋欢颜凝着泪,接过那张银票,再次向她们二人拜谢,然后,故意做出很诚恳的微笑道:“有了这笔银子,我就可以将家里的医馆扩大,好好完成父亲的遗愿。”
宋昆听着目光一闪,想起自己那个从未见过的儿子,轻叹一声,有些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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