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1909心如铁(七 )
所谓天牢,其实就是刑部大狱里关重犯要犯的地方。要在早些年,这里就是泼水不进的守备,但到了清末,驻防已不似从前严密,两个牢头晚上似乎喝多了酒,睡得东倒西歪。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悄溜进来,干净利落劈下两记手刀,原本喝醉的两人哼也没哼一声,双双栽倒在地。
黑衣人在牢头身上掏摸一阵,翻出一串钥匙,匆匆来到牢房门前开锁。
稻草上躺着一个人,听见声响也不起身,只一抬眼,黑暗狭窄的牢房里顿时像打了个闪电,他看着黑衣人笑:“别费事了。”一举手,上面的镣铐哗啦啦地响,怕不有二三十斤重,“钥匙在柳云那里,开了牢门也没用。”
黑衣人咬咬牙:“没关系,我一定能救你出来。”
何凤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找钥匙:“你是道上哪一位朋友?”
黑衣人不答,他试到最后几把,终于有一把插入锁孔,但他转了几下却打不开门,何凤三看不下去,提示道:“你左拧三圈,再右拧一下。”
黑衣人依言而行,咯噔一声,铁锁应手而开,何凤三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不是江湖人。”
黑衣人伸手拉他:“这是小事,快跟我走。”
何凤三不肯起身:“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急道:“说这些干吗?再不走,来不及了!”刚说完这句,几个捕快就冲了进来,他反手给自己一个耳光,“乌鸦嘴。”
好在这几个捕快尚不是一流角色,黑衣人抄起狱卒脚下一把腰刀,左一晃,右一插,那几个捕快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从牢房里来到了近前,当当两刀击中前面两人手腕,那两名捕快手中腰刀霎时被磕飞,黑衣人又上前一步,反转刀背击中第三名捕快颈后,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当即倒地。
何凤三隔着铁栏看得分明,不由喝一句:“漂亮。”喝完彩他还是好奇,“朋友身手不错,京津道上怎没听过你的名号?你又为何要救我?”
黑衣人回头道:“我害你入狱,当然要救你出来!”
何凤三奇道:“你害我?我偷了九龙杯,也算应得,关你什么事?”
“你偷了九龙杯?”
黑衣人一下子怔住,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打斗之时不容分神,一缕刀光忽然自后方袭来,黑衣人不及闪躲,匆忙间罩头黑巾被刀风带下,持刀之人也是一惊,随即道:“你是革命党?”
那人中等身材,正是六扇门里的柳云捕头。
这年头,不留辫子的人只有三种:出家人、留学生、革命党。当然,后两者经常重合。黑衣人立刻按住面上黑巾,柳云心下生疑,暗道莫非此人与己相识?
此刻一众捕快已将牢房围得密不透风,一轮强攻之下,黑衣人左支右绌,十分狼狈。何凤三坐在地上观战,觉得十分有趣。
“武当的白云掌?太不地道了这个。”
“这一脚是谭腿,不好不好,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少林寺的金刚掌也会一点儿……哎呀,太烂了!”
他终于看不下去:“朋友,再不现你的看家本领,你真就陷这儿啦!”
黑衣人如何不知,但他宁可以半生不熟的招式与柳云对打,也不愿露出自己的真实门派,柳云愈发肯定这人必是相识之人。两人愈打愈烈,他单刀忽然交到左手,右手鹰爪一探,黑衣人猝不及防,面巾竟被一把抓下。
面巾揭开,柳云不由愕然,眼见面前的年轻人眉目清逸,却全不识得。
何凤三常走京津两道,什么人物不熟,也不由挠头:“这人是谁啊?”
这人自然是吴青箱,他露了相,心中不由焦急,手中单刀一转,招式彪悍凶狠,招招致命;脚下所踏步伐却闲适潇洒,竟是踏了八卦方位,令人难以琢磨,一个捕快未曾提防,被他一刀劈倒,柳云喝道:“果然是你!”
吴青箱咬牙不答,手中刷刷刷又是三刀,但柳云对他招式已然摸透几分,防守森严,一时难以突围。便在此时,一个黑影忽然闪入天牢,这人的脸上也罩了面巾,穿的却是一件长衫,佩一把乌沉沉的宝剑。他手一扬,一颗弹子模样物事摔落地上,霎时烟雾四起,遮人眼目。柳云喝道:“什么人?”一刀砍过。
此刻虽然目不视物,但柳云听声辨位的功夫亦是一绝,这一刀下去,对方以剑相隔,走势沉稳庄严,柳云一惊,暗想这剑法怎地与那位大人如此相似?于是他又试探性一刀挥落,那人再度隔挡,同时轻轻咳嗽了一声。
柳云这下确定,压低声音道:“是您?”他虚晃几刀,装作阻挡模样,其实暗中让开了一条道。后进来那人拉起吴青箱,低声道:“走!”
吴青箱却一甩手,转身冲进牢房里,摸索着去找何凤三:“一起走!”
何凤三身上带着几十斤的镣铐,行走何等不易。吴青箱硬是拉起他,一路连拉带拽地往外走。手铐也就罢了,脚下可实在难行,两人踉踉跄跄走了一段,后来那人几步走过,挥剑而下,丁丁两声,脚镣应声而断。
何凤三眯着眼看那把乌沉沉的剑,“哟”了一声:“好家伙,大雷音剑!”
三个人一起冲出了天牢,等来到牢门之外,夜深露重,万籁俱寂,何凤三身上未解的手铐撞击之声,也显得格外刺耳起来。后面的追兵随时可能出来,吴青箱也不及向救他之人道一声谢,就道:“你们先走,我把追兵引到另一边去。”
那人叹口气,拉下面巾:“慕良,是我。”竟是梁毓。
吴青箱又惊又喜:“梁兄,是你!”又笑道,“你这个大法师也出山了。”
梁毓没有笑,也没有答话,吴青箱知他对己不满,却也不认为自己行为有何不对。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只把个何凤三在一旁急得乱蹦:“二位爷,咱这后面有追兵呢,您二位别在这儿对眼啊!”
便在此时,一辆马车蹄声嘚嘚,自街道另一边驶来。驾车之人一身西式男子打扮,但看其面貌却是个外国女子,月色下的轮廓尤其秀丽细致。
吴青箱心下诧异:这马车和这女子怎地这般熟悉?正想到这里,车窗里探出个人头来,朝着几人喊一声:“上车!”
这人一身西式装束,正是罗觉蟾。
三人上了马车,罗觉蟾用一根铁丝捅开了镣铐,何凤三松松胳膊动动腿:“哎哟,我这条贱命,还要劳驾您老前来相救,真是岂敢岂敢啊!”
吴青箱正要说一句“不敢当”,未想何凤三说的却不是他,这名大盗一直盯着罗觉蟾笑:“是吧,岑贝子?”罗觉蟾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一脚把何凤三踹下了车。他拍拍手:“梁大公子,这时候您还穿着长衫,不怕起痱子啊。”
梁毓没有理睬罗觉蟾的玩笑话,只看吴青箱,过了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吴兄,我想,你该离开北京城了。”
罗觉蟾在一边插口说:“哎,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小表弟,你赶紧走吧,你不走,是给严家一家子添麻烦。好好一个人,干什么不好,去干这种拎着脑袋过日子的玩意儿,倒叫哥哥我多担心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