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十七)
当然了,远在京师的顾少康对于这样的名分变化,并无异议。甚至他强大的娘家洛阳顾家都无话可说,子弟不争气,好好的贵胄非去学那下九流的烂玩意儿,怨得人家糟践你么。
同一个洛阳城,心情复杂的人家还多。首先是杨北凡,啊,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啊,单昆这回的差事会办得如此漂亮不凡——他们虎翼镖局现在可真格儿是未央山庄的亲家了呀,呵呵呵呵。
然而,这呵呵笑的时候,怎么哪里会有一股隐隐酸醋的味道呢,他奶奶的,这个老单——
然后是被单昆退亲的女家。那个火大。只好多泼点财水去灭火,少不了的还兼要磕香堂赔罪。只是这回磕香堂较之上次,就远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礼数仍然完整,味道丧失殆尽。看在喜怒交加的女家眼里,不由得不又对世道人心有一番新的体悟。
再然后是葛鹊占、毛十八以及老单头诸色人等,惊疑交迸、恍然大悟等等心情也不能细说……
这且不提,数月之后,谢孤桐新婚大喜。虽然已经招过一次女婿了,但那是多事之秋匆忙潦草,毕竟跟这次没得比。一时喜帖如雪片般撒出去,江湖上谁不捧场,一场武会过后,才凉下去的杭州府,瞬间又沸腾起来。
尤其那做妾的顾少康,当着夫主大婚,更要尽一尽妾侍的职分,表一表三从四德、赤胆忠心,当时带着天下闻名的李家班铺张扬厉,由京南下,新婚之夜,献上一出浪漫华美的《钟馗嫁妹》。
镗、镗、镗、镗——
锣鼓敲起来。小鬼们跑动起来。大红袍的钟馗挥剑上台,十八剑一剑美似一剑,舞动处如道子重现,吴带当风;凝滞时又宛如盛唐造像,一尊尊饱满,直看得满园子眼花缭乱。
就只单昆心里还是别扭,胡乱跟大家喝了两杯酒,也不看后来那钟馗到底如何嫁妹,静悄悄离席。
才摸到后园花石边坐着,忽然耳边一热,被人从背后吹了口气。便听谢孤桐嘿嘿笑道:“我猜到你不会喜欢二哥哥的戏。”
单昆苦笑一声:“我小气嘛。”
“好啦,”谢孤桐一猫腰,倚着他身边坐下来,“不生气。”
单昆微微一笑,便搂着她一起看远处的荷塘。两人世界,这样的喧闹里也偏能寻出静来,夜里看不清荷花,只看见些高高低低的荷叶影子,隐约有两丝荷香被水风吹拂,扑来扑去地引逗鼻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怎么忘得了?”单昆轻声道,“现在眼前还清清楚楚的,一进玄女观,就见了那一大树的桃花,那么漂亮啊,开得人心里怎么直发灰,那么漂亮的世界,可惜不是我的,愈漂亮,愈不会是我的。正想着,你就闯进来了……”
“原来就有那么巧的事,”谢孤桐也笑,“我也看着那花心酸。正是阮嗣宗说的,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这都是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啊,也不过就只开那么几天,转眼就谢得一干二净,还是这样拼了命地开,拼了命地开……”
“也许……这就是花事吧。一季有一季的花事,谢了桃花,又绽荷花,荷花谢了,菊花又香,今年谢了,明年又开,要是说有哪一季哪一年或者哪一种花偷懒不开了,那也就不是个人间了……”
“倒也是这个理……”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不完的情话。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轻声哼唱:“权当个……”
两人一惊,这才发现一身武功,硬没见花石那边还坐着人,却是这次随班南下的李家班班主,那位大名鼎鼎的李二先生,也不知是比他们来得更早呢,还是更迟,一把狱中熬得沙哑的嗓子,坐在花石间低吟浅唱:“权当个冰人系赤绳,权当个月老为盟定,权当作姻缘使巧撮合,权当作斧柯媒证……”
远处的锣鼓直到这个时候,才灌进一对情人的耳朵。原来那出戏正就唱到这里,顾少康的膛音亢亮浑厚,穿破数重院落,清清晰晰钻入耳来:“俺与他一朝契合,凭与他五百年前石上结三生——”
“俺与他一朝契合,凭与他五百年前石上结三生——”
花石那边,李二先生也不知是在唱他们,还是在唱他自己,双目微锁,两只手轻轻打着拍子,低声唱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