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蝉衣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人关在笼子里。鸟笼是赤铜所制,闪闪发光,坚硬无比鸟笼之中还被人特别贴心地放了一盘正在不断蠕动着的虫子,大概是担心她醒来后会饿着。
贺蝉衣看了一眼然后别过头吐了。
贺蝉衣自出生以来,被人如此对待还是头一遭。堂堂白鹤一族的王嗣被人当只金丝雀豢养了怎么看都是个奇耻大辱。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以后谁也不会知道。
贺蝉衣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天生神力在此,一只破鸟笼子又能奈她何?这件事一定会到此为止。
然而贺蝉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运了运气,又运了运气,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的丹田里的灵力浅薄得很。长欢的玄天惊雷既然是他的杀招之一,必然有它的厉害之处。贺蝉衣受了重伤,丹田有损,她根本无力扯开这鸟笼子。
贺蝉衣还想嚎两声,大喊放我出去。然后贺蝉衣又神奇地发现本来已经很糟糕的境遇还能更上一层楼。
她的嗓子被烧坏了,她嚎不出来。
还不如死了呢。
贺蝉衣伤心地想着,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挤出几滴清泪来。
贺蝉衣这厢刚睁开眼睛,长欢那厢便听说他刚捉到的那只偷他五叶灵芝草的白鸥清醒了过来,正好他也闲来无事,便准备去看一看。
于是贺蝉衣便终于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三殿下长欢。
长欢殿下虽然声名狼藉,但倒生得一副好皮囊。锦冠之下是一张精致至极的面庞。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身长玉立,气质韵致,总之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坏人。
贺蝉衣当然知道这只是假象。长欢当真如长相那般看上去人畜无害,又怎会在那时便毫不犹豫要将她一举击杀?所谓蛇蝎美人便是如此了,贺蝉衣在望向长欢时,一双小绿豆眼几乎要冒出火光。
长欢并没有将贺蝉衣的敌意放在心上,在发现那盆虫子分毫未动后,长欢又换了其他食物过来。虽然长欢对着小白鸥含情脉脉满心期待,但是小白鸥依然意志坚强不为所动。
这当真不能怪贺蝉衣存心找死。贺蝉衣待在这破笼子里多时,早已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然而长欢考虑不周为贺蝉衣准备的不是活蹦乱跳的鱼虾便是鲜血淋漓的肉块,她根本无从下口。
她双眼直直望着长欢,试图传达她内心对熟食的渴望,然而长欢完全无法体会贺蝉衣的心境,他越发觉得他捡到到这只鸟不简单。他认为这只他起名为“小白”的小破鸟是要准备绝食了,要以死抗争以死明志了。
不得不说他太看得起贺蝉衣了。
“小白,你绝食是没有用的,既然我有心要养你,便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易。你不想吃便不吃吧,我用丹药化了水,你喝下去也是一样。”
长欢喂给贺蝉衣的丹药千金难易,是仙家提升修为所用,然而到了贺蝉衣这里的作用便沦为了充饥果腹。
长欢果然不愧为土豪之子。
贺蝉衣虽然每天暴殄天物但仍然觉得不满,她砸吧砸吧着嘴嫌弃丹药的味道好苦好苦。
长欢的仙丹粒粒皆是上品,贺蝉衣每天吃几颗对她的恢复大有益处,身上烧焦的表皮不断脱落,新的白羽亦渐渐重新长出。
贺蝉衣一直不明白长欢为何捉住自己不放,还不惜喂她丹药维生,不过很快她便了解她的价值所在。
因为天族第一大闲人长欢又来看她了。
“小白,我的坐骑大白戾气稍稍重了些,等你伤势恢复了,换你做我的坐骑可好?”
大白是长欢的灵宠白虎。
贺蝉衣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她可是花神的坐骑,又怎么愿意易主?长欢白日梦倒做得蛮美。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敢明着忤逆长欢的意图,听一听就算了。
见贺蝉衣不挣扎,长欢心情颇为愉悦,又喂了贺蝉衣一颗丹药。
“你不反对,那便是同意了。”
自我感觉良好的长欢殿下不知道,若此时的贺蝉衣化为人形,一定是一副嗤之以鼻状。
“小白,初见你时,你似乎是一只白鸥,可现下我再看你,却觉得不大像了。”长欢望着贺蝉衣略带嫌弃道,“不过你这羽毛生得稀稀落落的,我也难辨认得出你是什么。”
贺蝉衣破罐子破摔,已不想着该如何伪装自己。什么奇耻大辱丢不丢人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赶快回到十一重天才是最正经的事。她长时间离家未归,白颜这时候该急坏了。
贺蝉衣的嗓子正好也恢复了一些。
“鹤,鹤。”
她好不容易用破锣般的嗓子挤出两个字,想告诉长欢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长欢继续糟蹋了她的苦心。长欢是第一次听到这只疑似白鸥的不知名鸟类发出鸣叫声,其实是有点欣喜的,之前已然认定他是捡了只哑巴鸟回来,还曾觉得有些遗憾。
“小白,你这‘呵呵’叫声相当别致,不过听起来不甚礼貌,以后还是不要再叫了。”
果然神经病的世界她难以理解,贺蝉衣对天长叹,内流满面。
长欢不能确定贺蝉衣是个什么品种,便找来一本《飞禽图鉴》过来。这本《飞禽图鉴》的作者想必十分用心,所描述的飞禽一律都是图文并茂的。长欢一边翻着图鉴一遍对照着蝉衣仔细观察。
“白鹭么,你这双爪子可不怎么像。”长欢又翻到下一页,“白鹮么,喙则更加不相似;鸿鹄么,体型也根本不对……”
贺蝉衣静静等待着,心想只要长欢他不是个睁眼瞎,只要他翻到图鉴里白鹤那一章,他便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族类了。
长欢漫不经心地翻过了《飞禽图鉴》中画有白鹤窈窕体态优美身姿的那一章节。
“白鹤么,更是毫无可能,完全不像。”
贺蝉衣瞪大了她那双小绿豆眼——怎么会这样?
不知不觉中长欢翻到了最后一章节,他微微停顿,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白凤一族在这世上早已灭绝,所以你也不可能是,”长欢合起了《飞禽图鉴》,“小白,你究竟是什么?”
贺蝉衣有个不为人所知的旧疾。
幼时的她贪凉,曾误食花神湖千尺深的寒窖中放置的冰魄。那冰魄凝聚了花神湖中千万年的寒气,十分厉害,贺蝉衣吞下冰魄后瞬间便变成了一个冰雕,所幸的是我发现得早,保住了贺蝉衣胸口的最后一口热气。
后来我抱着蝉衣去找天帝,用了各种秘法,终于将贺蝉衣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因为那时贺蝉衣活下来的机会太小,天帝又不愿意让我的泪救她,不可避免地死马当活马医用了些古怪法子,贺蝉衣救是救活了,却留下一个后遗症,随着时日的增加,慢慢便显现了出来,她的真身长得越来越怪,模样越来越不像一只白鹤。
为了避免贺蝉衣当真长成个小怪物,我又在贺蝉衣身上施了禁术才帮贺蝉衣恢复了本貌。
多年过去,贺蝉衣没有再继续长歪,她本以为她那怪病被彻底治好,却没想到这病或许只是一直潜伏在她体内,若是等到了什么契机还是会卷土重来,这不现下便极有可能是那旧疾又犯了。
到底没有性命之忧,贺蝉衣虽不至于心急如焚,却也着实憋屈得很。
万事皆有因,若不是当初长欢偷了她的五叶灵芝草,她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贺蝉衣越发不待见长欢,就比如今日贺蝉衣望着一旁喝得烂醉如泥的长欢,便一旁阴测测地揣测这长欢是不是同自己一样悲剧,向哪家姑娘告白了没有成功。
贺蝉衣猜对了大半,长欢还真是为情所伤。
“小白,很多年前我曾经很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想要娶她为妻,甚至不惜为此去求了我的父君。”
长欢神情有些迷蒙,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后来她告诉我说,她这辈子只嫁能胜得过她的人,她要同我斗法,我若是赢了她便同意嫁给我。那时我术法也已有所成,本以为能轻松取胜便一口答应了,岂料那次我输了,这一输便是一辈子,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贺蝉衣一听这话便在心底嘲笑开了。斗法不过是借口,那姑娘只是不喜欢他。若是喜欢他,那姑娘又怎么舍得对长欢使绊子,肯定满心欢喜一口便答应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贺蝉衣本因表示同情。但贺蝉衣被长欢害得太惨,她实在同情不起来,转而换了另一种愉悦的心情去忖度那姑娘的心意。
那姑娘肯定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金玉其外的长欢不过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长欢身为天族皇子,背景过于强大,直接拒绝必然不妥,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姑娘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长欢才会提出以斗**输赢。若是敌不过长欢她大概便要换另一种说辞了,总之是不会违背本心嫁给长欢的。
贺蝉衣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结论表示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想了半天也没猜出那姑娘会是谁。
虽然长欢身上缺点众多,但蝉衣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术法之高自己可不及万分之一,那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面对长欢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后来她死了,”良久之后长欢闭上眼,继而饮下一口苦酒,缓缓道,“今天是她的忌日。”
贺蝉衣无心要做长欢的坐骑,然而长欢的正宫坐骑白虎大白却把此事当了真,并为此醋意大发,趁众人无暇顾及它的时候,偷偷溜入了后花园。于是贺蝉衣在睡梦中一睁开眼,便望见了个巨大的猫脸,哦,是老虎脸。
大白正怒气冲冲,它不怪它主人三心二意,却任性无理地把账算在了贺蝉衣头上。哪来的小妖精要迷惑我的主人?大白一个蹿跃便将树上挂着的鸟笼子扑到了地上。
贺蝉衣被砸得头昏眼花大白尤不解气,伸着巨大的白毛爪子要钻进鸟笼子里抓贺蝉衣。
若在以往,贺蝉衣并不会将这只一脸蠢相的白虎放在眼里,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贺蝉衣落难的白鹤不如鸡,贺蝉衣吓得浑身白羽都要竖起。她想啼叫示警,奈何嗓子未完全恢复,她只能发出沙哑的低鸣,根本糊弄不了一只来势汹汹的白虎。
幸运的是那鸟笼子够宽敞,贺蝉衣身体也够灵活,大白的爪子伸了半天叶没够着贺蝉衣。抓不到贺蝉衣,大白更为恼火,它一不做二不休张开血盆大嘴便去咬那赤铜所制的鸟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