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声。
“你去司命星君那一趟吧。”
说完,便御风走了,跟逃走一般。
漆黑的夜里,一阵风过,送来清幽的桃花香,我闻着闻着,便睡着了。
自那日之后,我便经常出神,想去司命那儿,心里却有一阵恐惧,怕我知道了真相,却后悔莫及。
我终还是去了,九重天仍是一派泰安祥和,可见天帝治理有方。
司命领着我去了天命池,她一挥衣袖,便见池水轻轻荡漾,有影像在水面浮现。
各路神仙汇聚天庭,看着这影像,我还记得,那是十万年前,天帝的登基大典。
我一袭青衣站在角落里,看着最高天阶之上,墨辰一袭白衣,染出一片清雅孤寂。
我以为,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而今看了这天命池,方知我错了。
一群仙女拼命搭讪墨辰,他不堪其扰,便离了大殿,到一片桃林里躲避,仙女们仍是紧逼不放,墨辰便化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模样,他法力高强,幻术自然无人能识破,仙女们寻了一番无果,便离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不看天命池,我也是记得的。
那日,我嫌大殿喧嚣,便悄悄离去,绕到一片桃林里。
我正闲庭信步的走着,却听得远处一声猛兽的叫声,我心下一惊,忙飞了去。
一只饕餮,不知为何发了狂,它面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漆黑湿润的眼,稚气未脱却十分清秀的脸。他毫无畏惧的看着跟前发狂的饕餮,那般姿态,竟宛如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神明。
我立马飞身上去,挡在他身前,饕餮疯狂的扑上来,我向小童道:“你快躲一边去。”
然后在他身上下了仙罩,把他送到一颗桃花树下藏着。
饕餮是上古神兽,我拿出十分的力气与之周旋,却渐渐不敌,它的一只爪子挥了过来,直接从我右胸穿过,我忙引下一个天雷,劈在它身上,趁机后退了几步,却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饕餮被天雷击中,更加暴躁了,直接一个泰山压顶向我扑过来,我自知无法逃脱,忙转头向桃花树的方向喊道:“你快逃——”
然后身上便是一阵剧痛,似要粉身碎骨般,我便晕死过去。
等我醒来,饕餮已经不见了,体内暖暖的,是被人渡了仙气。
身边的小童见我醒来,漆黑的瞳仁里闪着盛大的光芒,风华霁月,竟看得我一怔。
我问:“饕餮神兽呢?”
他道:“我听你的话,跑去大殿叫了天帝过来,天帝把神兽收服了,又渡了你灵力,然后便回去参加大典了。”
我不疑有它,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转悠?你是哪位上仙座下的童子吧?叫什么名字?”
他笑了笑,没作声,嫩嫩的小脸透着红彤彤的粉,恰若那开得正好的桃花。
我看得心下一痒,便吻了他的脸,软软的,嫩嫩的,滋味好极。
我从手上摘下一串红豆,递到他手上,道:“我是白颜,住在十一重天,待你以后长大,便执了这串珠子,去十一重天娶我罢。”
他没说话,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思索的模样。
我却爱极了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永世孤鸾的命,万万年都开不出一朵桃花,我有的是时间等。”
他点点头,把珠子放到了怀里。
天命池的水波渐渐荡开,画面消失不见。
我盯着水面,喃喃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点去十一重天迎娶我?”
司命道:“帝君回去后,曾上书天帝要求娶你,天帝不允,两人便打了一架。帝君赢了,天帝便约了两万年为期,说若帝君能记挂你两万年,便允了这门婚事。孰料,两万年后,魔界起兵,天界无所准备,那场战争我们损失惨重,帝君也被重创,九死一生,天帝怕魔界再次叛乱,便压下了帝君重伤昏迷的消息,过了六万年,帝君才醒了过来,可此时你却与凌华上神纠缠在一起,后来,天帝闯入归墟,误放了三千妖兽,帝君又以一己之力,收了三千妖兽,可上古妖兽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帝君便又昏迷了两万年,待帝君再次醒来之时,你正好要渡情劫,于是帝君便下凡,与你一起渡劫。”
司命声音不大,我听着却如五雷轰顶,还以为我只能永远仰望那高高在上的人,却不料,命运在几万年里,早就纠缠不休了。
司命说:“你与墨辰帝君的那一世,纵然天帝施了绊子,那却也是命定的劫难,渡了此劫,你才能飞升上神,纵然他欠了你,却也是为了帮你所起,他为你做了这么多,欠你的已还清了。”
我早错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司命叹口气,道:“你性情爱闹,屡犯天条,他都由着你,还陪着你闹,甘愿为你次次遭受天谴雷劈。”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九重天的,我也不记得自己在十一重天的桃花树下醉了多久,只记得,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荡着一句话,“甘愿为你次次遭受天谴雷劈。”
何必呢——
何必为了我的快乐遭这么大罪——
若是早跟我说,我又何至于继续在天庭胡闹下去。
小小的身影冲了过来。
“白姨,你这九转还魂丹怕是没用了。”
我终于盼回了小无澜。
“没用?怎会没用?他受伤如此严重么?”
“伤势倒是不严重,就是他被困在那燃魂阵中,我进不去,没法给他。”
燃魂阵?!身子差点没站稳。
我已面无血色,摇摇欲坠,道:“怎么可能,燃魂阵?”
他道:“魔界公主溟漓被杀,魔君却与你生了情谊,魔界之人早已不满,三番五次对魔君暗下杀手都未果,这次魔君回到魔界之后,前任魔君丧女心痛,便集结三千魔界将领,施了上古禁术,燃魂阵。”
燃魂阵,便是燃烧他人灵魂,而使阵眼之人获得力量,而布阵之人烟灰飞灭。因为此阵法法力太过强大,且异常残忍,自古便被下了禁令。饶是紫陌魔力再强大,也不可能敌得了集三千人魔力于一身的魔君,是了,人间的话本子里说,这世间最无奈之事,莫过于一句,来不及。
“白姨可有魔尊末胥的下落?如果他不愿帮忙的话,我们可取了他的魔力去对付燃魂阵。”
末胥——
是了,我记起来了,我与他的第二世情劫里便有这个人,四大魔界尊者之首,万年前造了逆天杀戮被流放,后被紫陌收归麾下。在我与紫陌的劫里,他不但不帮忙还毁了一世,紫陌怒极,将他囚了起来面壁思过。
“他应当在思过崖。”
“可新天条发布之后,我听说二叔将他封印了。”
“我会找到他,你莫再牵涉其中了,先回赤霄宫吧,你母妃等急了。”我感激地看着小无澜。
他眼眸转了转,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终于转身走了。
长发披下,随风舞动。
比起他的父亲,倒是更像他的二叔。
锁妖塔。
来到此处我有些害怕,提着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不过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我方明白一个道理。这手里提着一柄神兵利器真真是见壮胆的事情,是以,本神君战战兢兢地肥着胆子一路杀到塔底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臂挑开了贴在石门上的封门符文。“轰”的一声,石门大开。
里殿四面墙上挂着长明灯,烛火明亮。
他的模样同第一次见一样,皮白且瘦。不同于原先那般颓丧的形容,眼下这个末胥竟直梆梆地里在中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黝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似早知道我会过来寻他一般。
他一身尚且能看得出色彩的白衣,手脚四肢镣铐繁杂。那镣铐由塔顶四面墙壁垂下,终结于末胥纤瘦的身子,远远看去有些像个硕大的蜘蛛。
一只硕大的蜘蛛,似笑非笑地瞅着你,两只眼睛还闪闪发光。娘嗳,这却是一番多么吓人的景致啊!
我站在里殿门口,面上一副正义凛然,斜眼瞪着他,并不开口。底下却已然两股战战立得有些不稳妥。
末胥亦不上前,站在原地道:“我知道你,白颜,你总是舍不得我的。一如多年前你舍不得杀我,如今也舍不得我被关着。”声音轻扬,大魔尊心情很是不错。
我忍不住要泼他的冷水,道:“你怕是会错了意,我并不是要放你出去的。”
他并不理会我这盆拔凉的水,竟笑了出了声,又向前走两步,锁链叮咚作响:“你的紫陌必定是有了危险,你不得不放我出去,你看,你已经揭下了封塔的符文。”
我纳罕:“我并没……”转而一想,才恍然明白原来那符文叫人贴在了石门上,叫不才本神君当封条砍了,思至此处觉着不禁有些百口莫辩的悲催,只好抚着额头抽了抽嘴角。
他又笑道:“白颜,你不知道我等着一天等了多久。我们出去,马上就能回去一统魔界。”
在我所知的记忆中,末胥并不是个爱笑的人,今日竟能长长久久地保持着一副笑脸,叫我当真毛骨悚然。
看着他那副孩童一般清澈的笑颜,我心里百味陈杂,却不知这百味陈杂为的是哪般。
遂慌忙抬起剑指着他的鼻尖阻止他向我靠近,冷声道:“末胥,你莫要妄想了。我今日违背天命前来,不过是要借你的魔力,好让我救人的时候便利一些。”
对付燃魂阵,魔力可比灵力管用。
他面容一愣,我心里一沉。不过片刻,末胥又缓缓恢复上笑脸。
这笑容显然不比方才,隐隐掺进去了些不怀好意。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真真有一瞬,我不知如何回答,脑中是一盘浆糊,既白皙又粘稠。半晌,我道:“我自然是司掌万花的花神白颜。”
他道:“唔,白颜,你说是我助你登上妖王之位要谢我,如今怎的要来取我力量了?我再来看看,你说你取我力量是为了救人便利,这岂不是一己私欲?”
我狠狠地将剑刺进他的肩,喝道:“闭嘴!”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肩头渐渐渗出的鲜血,又形容慵懒将目光移到我脸上,目光是又细又毒,看得我胆战心惊。
少顷,末胥虽是仍不死心地咄咄逼人,说的话却是稳稳当当毫不打颤:“你,要谢我的时候是白颜,要杀我的时候还是白颜?你要取我力量,等同杀了我,你若是要杀我,为什么不再狠心点用剑将我的心剜出来?”
我自己的笛子被临犀收了去。
我只得趁小无澜转身,将他的剑顺走。
果然拿着别人的法器是不对的,太沉,不合手。我迷迷蒙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