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胥稍微收了收一脸笑意,抬起手握住乌金宝剑,再一寸一寸地缓缓抽出。而我失去支撑,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白颜,好久不见。”他在我面前蹲下身子,向我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拨弄我的头发,再着力轻轻一带,将我带进他的怀里。
末胥的身体是带着润湿的微凉,他此刻的声音也好似沾染上了水汽一般,低沉暗哑。他俯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下不去手的……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他的声音顺着我的手指头缝传进耳朵里,听得有些朦胧,却听得叫我心里在一阵巨震之后得了澄明,身体也缓缓平静下来。
我到底是谁?
我一直都是白颜的。
我的爱人,也一直都是紫陌。
我想起那一世他拉住我的手腕,将枪头往自己胸口一送。雪亮的枪头插入他的胸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低头吐出一口血。
他见我一脸惊慌,就安慰道:“别怕,只有这样,你才能继承为师的力量。”
我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为什么?我已经决定恨你了,恨到我死为止!”
“你不用死了,你是妖界的新王。白颜,你可不能……让为师的努力白费了。”
“师父,你可曾……为自己活过?”我问,“不是为妖界。”
他抬起手,这次,他没有再摸我的头,而是抚上了我的脸:“白颜,从此以后,你要无情无心,无善无恶,如此,方可成王……还有……”他动动手指,示意我俯身下来。
我俯下身,听到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为师……并不是为了妖界,为师没有白活啊,为师等了这么久,不还是……等到一个你么。”
他说完,永远闭上了眼。闭上你那双,淡漠疏离,美若琥珀的眼眸。
他的话如风碎语,消逝不见。
外面的天色已经泛白,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点点星光,无迹可寻。
不还是……等到一个你么。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末胥的眼睛。清澈的眼睛,无辜好似孩童。
他柔声说:“白颜莫怕,我们回去,就像以前一样。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全都忘记。”
我擦干脸上的泪,勉强扯出一副笑脸道:“封符已经叫我毁了,这破铜烂铁没了神力也不再锁得住你。我姑且替你除了去,我们两个正正经经打一场。不过我告诉你,不管我是谁,今日,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
说罢扬起右手,沧阳剑一转,锁链应声而断。
镜湖不再平静如水。
末胥眼里明明暗暗,他看了我一会儿,忽而仰天长喝一声。顷刻间妖光乍现,锁妖塔应声而碎。他在我被埋进深湖之时,一手抓住我的臂膀,将我带出。
盛怒的我一把将他推开。
末胥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他墨黑的长发随风飞舞,姿态妖娆。我眼角的余光扫见湖边的林子不大太平,遂信手张开一个结界。
本神君我彼时分不大清楚自己个儿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同末胥大战。然我左手舞着五火红绫,右手持着沧阳剑,细心看着天地万丈之间乌云翻滚,细心听着耳畔风声怒鸣,手里的一翻一转却是招招致命。
左手绾了一个花,红绫飞向末胥,缠住他的右臂。
我笑出声道:“末胥,那一世的账,我还没找你算。”
是你杀了紫陌。
然彼时我并未发觉我是何等的可笑,竟以为自己这般徒劳能伤得了他。末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下一个瞬间已经来到了我跟前。他竟拉着我,淡淡道:“白颜,别闹了,我们走吧,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一统魔界,我们可以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咬着牙恶狠狠地挣开他的手,右手提起剑迎着他的面门劈下。
末胥抬起左掌,生生将剑接下。
霎时鲜红的血液染湿了他灰白的衣裳,我还能感到几滴温热溅上我的脸。这么一惊,手便松了,沧阳剑直僵僵地□脚下的祥云。
他神色淡淡,微微皱着眉头,身后结界流光闪烁,映着他脏兮兮的衫子上头新开出的几朵灼灼桃花。天地刹那间归于宁静。
我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声音。我哑这嗓子小声问道:“为……什、么?”
他淡淡一笑,又道:“我饿了。白颜,我要吃你做的桂花糕。”
我往云里一跌:“既然我打不过你,你走吧,能滚多远便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紫陌我自己也能救,纵然,我只剩下四成灵力。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同归于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也在一起。
他却不答我,也不离开。鲜血顺着左手一滴一滴往下滴,叫馒头白的云头几近染成红色。
我闭着眼睛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头顶传来他为不可闻的一叹。末胥弯腰拾起我手边的沧阳剑,放在我手里,缓缓道:“白颜,回家吧,我好饿。”
这时,光溜溜的结界如同水纹一般起了波动,是有人闯进了结界。
我心头一凛,这片结界虽是不济的本神君张起来的,却断不是随便一个小神仙便能破了,只是方才专心同末胥掐架,却没注意到结界已叫人开了个口子,遂慌忙探过头去寻找。那人千挑万选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必定不是吉事。
果然听见一个声音尖利地笑道“哎呀哎呀,我就知道总能叫我逮个正着的。看看,我来的多及时,花神白颜正要私放末胥呢!”
末胥约莫也未曾注意有人闯入,听见声音后冷着脸起身,将我护在他身后。
我从他肩头看过去。
眼前云头飘渺,一个平常鲜少来往的神仙,此时此刻正千姿百态的站在云端,笑得一副胜券在握的形容。
我记起来了,她是倾慕墨辰的朱雀仙子,鸟族的公主。
瑶池仙会,三千年一次,歌台暖响,舞殿冷袖,蟠桃美酒,一醉千年。我着一身青衣,默默坐在角落里,身边走来几个后辈,围作一团,论着八卦。
朱雀仙子说:“唉,怎不见传说中的墨辰帝君,盼了千年,竟连见一眼都不得。”
东海龙女压低了声量,道:“我听说,魔界新出了一个魔君,竟与墨辰帝君有八分像!”
“休得胡说,墨辰帝君那般超凡脱俗,遗世独立,怎会与魔界生出瓜葛。”雨神若曦满脸愠怒道。
我摇摇头,饮了一口玉露琼浆,心道,果然都是一群年少怀春的少女。
她身后的那名女仙,素白的衣裳,纯净的面容,静静立着犹如一尊凡间的瓷娃娃。她看着我,满脸得意。
雨神若曦,也是倾慕墨辰的仙子。
与墨辰一道渡情劫的我,对她们而言,是恨之入骨的情敌。
正如戏本子里排好了一般,一切都算的相当是时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
见朱雀又自信满满地笑道:“还好还好,多亏了若曦妹妹过来告知镜湖有变,我也好通知陛下布好天兵天将……陛下马上就要来了,他会不会杀了没过门的媳妇呢?哎哎,若曦妹妹,你知不知道私放魔尊要定做何罪?”
若曦附和道:“锁仙山,诛仙台。”
朱雀甩了甩花色繁复的袖子,脸上的笑容益发扎眼:“花神犯下如此大错……”她话音未尽,便见末胥一道妖咒丢过去,将她二人站的祥云震得粉碎。
朱雀慌忙一闪险危危躲过,若曦不留神由末胥掌风扫过去,白衣飘飘如同一片雪花一般跌下云头,最后“扑通”一声坠入湖中。
我还没回过神。
那边末胥身形一转,已然掐住了朱雀的喉咙。
我稳了稳身子,周身无力疲乏:“放手,莫要伤她性命。”
末胥头也不回:“她要杀你。”手里力道好似又加上几层,朱雀在她手里已经将脸憋得通红,吐出了舌头。
末胥又道:“我先杀了她,然后再杀了下面那一个。”
我抬起头,刚好看见看见电光火石之间,朱雀通红的脸上挂着诡谲的笑意,赤红的双眼竟死死地将我盯着。
本神君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慌慌张张地、却是下意识地祭出了盘古幡。我断不能叫末胥捏散了朱雀的元神。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当口,却见一阵仙光把朱雀包了一个结结实实。
我慌忙扬起袖子遮住眼睛。仙光过后,朱雀却已然不知叫何人给带了出去。
身前的末胥身形明显僵了下来,闷闷哼了一声,继而单膝跪在云端。我飞身过去,却叫我看见了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支箭贯穿了他的手臂。殷红的血润湿了他的衣袖。
银亮的箭,尾羽还在微微颤抖,可见其速度之快力道之足。我还在思考这枚箭从哪里出来时,末胥飞快转身,拉着我的手将我扯向一旁。我们原先站的云端又叫两枚利箭刺穿。
末胥俯在我耳边大口喘气,道:“他来了。”
“小白!”
那声音这么熟悉。我僵着脖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敢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我那尊密实的结界被震得粉碎。待结界化尽,远处的人渐渐清晰起来。
临犀站在远处云端,身着乌黑的玄铁战甲,手持着破风神弓,还维持着射箭刹那的姿势。他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威风凛凛。
颇为扎眼的便是趴在他怀里的朱雀,虽然不停地抹着眼泪拍着胸口喘气,嘴角眉梢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下意识结结巴巴地解释:“临犀,我并没有……”
“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