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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朋友的另一重定义是仇人

黯刃 爬格子的钢笔水 5499 2024-11-19 04:54

  静谧得反常的夜连我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安,空气和动物比人类更灵敏的感应到了危险的临近。风仿佛被什么压抑着,不敢肆意的呼吸,凝滞而低沉。

  迪欧与雅兰一动不动,宛若塑像。迪欧还感觉不出太大的变化,而雅兰,在她的身边明显感到寒冷的降临,连熔炉都掩饰不住那冬日的冰寒。我小小的挪动了一步,以期离寒冷之源远一点。

  但我也和风一样被沉重的气氛压制了,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距离迪欧一步之遥的地方呆站着。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其实我想,大概我什么也不用做。危险也好,战斗也好,都是那些贵族骑士们和当兵的们的事情,与我这个小小铁匠无关的。而在三人之中,肩负着重任的显然是另外的两个。

  我并不是不害怕,实际上单只是月亮那被血浸泡了的颜色就够让我毛骨悚然的了,仿佛一颗监视着世人的眼睛似的,不怀好意的盯视着人间。可是害怕又能有什么用呢?不如随遇而安吧,很久以前我就学会这个了。

  “咔哒,咔哒……”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夜中回荡起来,伴随着空气飘忽,狞厉而阴惨。开始还很微弱,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很快的,声音就变得明亮而清晰。细碎密集的,似乎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血色月亮的派遣下逐渐接近,席卷而来。那声音仿佛有生命一般,控制了我的心跳,迫使我胸腔里让我活着的东西跟随着它们的节奏“咔哒,咔哒”的鼓动,狂乱得几乎破腔而出,让我喘不上气来。

  “我去东边!”雅兰当机立断,我只来得及听见她的铠甲因为行动而发出的撞击声,眼前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奇异的是,被雅兰的铠甲声音影响,我的心跳居然回复了正常,不会再被搅乱了。

  迪欧留在了原地。村子有两个入口,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铁匠铺就在西边的道旁,只要是从西边进入村子,第一个经过的就是铁匠铺。

  “迪欧,我,干什么?”雅兰的离开让我松了口气,从白天的事件开始,我就不喜欢与她待在同一个地方,让我有着莫大的压力。但是迪欧不同,他是我的朋友,在他面前我可以轻松很多。

  “你还是躲起来吧,进屋里去。”迪欧沉思了一下,“别离我太远,有事就喊我。”还吩咐了两句。

  迪欧从来都不是多话的人(实际上八天以前我还以为他是哑巴,直到现在村子里的其他人还是这样认为的),让他会不放心的叮嘱,一定有理由,我还是听从为上。

  屋子与铁匠铺相连,我随手关上门,却没有上锁,门板上一直为我所诟病的巨大缝隙在冬天的时候是我的噩梦,但在现在却成了我窥探外面最好的途径。铁匠铺里的情形在我的眼中一清二楚。

  从门缝里看出去,迪欧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像要把铁匠铺撑破似的,那种低沉却悍然的气压,根本不是这么狭小的铁匠铺能够承受的。我几乎要怀疑,如果不是雅兰劈开了铁匠铺的棚顶,今晚的迪欧也会把它撑破的。

  “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奔袭而来,与黑暗的夜出奇的合拍。那是近乎于马蹄疾驰的声音,只是着地的不是金属的马蹄铁,而是裸露在外的骨骼,带着刺耳的脆响。很快,我就明白,那声音确实是马蹄的疾驰,着地的也确实是裸露在外的骨骼。

  一个模糊的黑影向着铁匠铺奔来,最清晰的就是那些奔跑着迈动的森然白骨,在漆黑之中亮白得刺眼,而白骨上面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与蔓延的夜色相接,除了能够判断是个人影,其他的根本分辨不清。

  熔炉通红的火光之下,迪欧站在那里,像一座山般沉默,却也像一座山般稳健。那个身影,有着奇异的让人安定的感觉。但更多的,却是他自身所散发的悲怆。

  一声战马的长嘶,黑影在铁匠铺前停了下来,泛着青光的白色腿骨悬空而立,露出裹着黑色甲胄的马腹。当诡异的马静止下来,才看见上面的是一位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两只眼睛发着红灿灿的光。他骑着露出森白腿骨的战马,伫立在那里,比铁匠铺的棚顶还要高。骑士的身后背着巨大的战斧,显得那匹马羸瘦得几乎承担不住那种重量。战斧发出幽蓝的光,威胁着月亮也不敢轻易发出辉芒。熔炉的火能照亮迪欧的背影,却照不亮黑骑士的模样。

  “迪欧?德?卡洛林特,真想不到你会堕落到这种程度!”声音突然闯进我的脑海,沉钟般鸣响。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一种意识,直接侵袭着人的思想,而非通过耳朵传输。

  “帝凡赫。”迪欧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就像他曾无数次呼唤过的那样。话语缓慢却清晰,还隐含着苦痛,“我只想,得到救赎。”

  “在铁匠铺里得到救赎?”那种肆无忌惮的嘲弄冲击着我的脑袋,像要在里面炸开似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迪欧沉默着。我不知道迪欧在想什么,但我讨厌黑甲骑士对迪欧的嘲笑。尽管我现在已经知道,他们是相识的,早在迪欧认识我之前。

  “永远没有救赎!”黑色铠甲的骑士帝凡赫情绪激动的反驳,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尖刻震响,“只要你曾经身为死亡骑士,就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是属于活人的世界,不属于我们!就像主人说的那样,苦痛是我们的粮食,黑暗是我们的世界,鲜血是我们的终生伴侣!你认为他们会谅解你吗?”

  帝凡赫的脸虽然被头盔上的面甲遮住,却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嘲弄。他的手随意的指向村庄,“那些村民,如果他们知道你与带给他们这场毁灭的灾难的我是同一种人,是活着的僵尸,他们还会继续接纳你吗?怪物一样的你?”

  死亡骑士?那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恐怖与危险的意味。而所谓的“活着的僵尸”什么的,更让我不明所以。

  我看见迪欧攥紧了拳头,握着又松开,像是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再做只会杀人的傀儡。我们也曾是普通的人类,也曾有普通的生活。”迪欧的话说的艰难又苦涩,却让我能够强烈的感受到他的愿望。

  “懦夫,你在逃避!”帝凡赫粗暴的打断迪欧的话,他的声音里甚至充满了愤怒,“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人吗?自从我们死后复活,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做为人类的资格!你能让你的心脏重新跳动,还是能让你的血液变热?笑话!你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帝凡赫停顿了一下,再说话时平静了一些,又带上了那些嘲弄,“何况,迪欧?德?卡洛林特,听听你的姓氏,从出生你就注定,不可能会有所谓的普通生活!即使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普通这两个字也从来没有找上过你!”

  死,死后复活!这是什么和什么呀!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一直与我生活了这么久的迪欧居然是个死人??我怎么能够接受!不可能!不!

  迪欧,你说话呀!为什么不反驳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活人?不曾死过?为什么不说你是有生命的?你明明是和我一样的,会呼吸,会流血,会动作,有感情,怎么可能是早已死去的人?迪欧!

  “无话可说了吗?胆小鬼!”死亡骑士帝凡赫咆哮着。

  我绝望了,迪欧,什么都没有说。“死人”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放过那些村民吧。”迪欧仰起头,我想他是在望着骑在马上的人血红的眼睛。这让我能够看见他的侧脸,火光在他的脸上跳动,映照得那道疤也跟着诡异的跳动。

  “不可能!屠杀已经开始了!”帝凡赫狞笑着,“除非你还能够分身。”

  “雅兰也在。”迪欧静静的说着。

  “什么?那个叛徒?那个诱拐你离开的人?”帝凡赫有些不可置信,但随即就被自信代替,“就算她在又怎么样?难道她一个人能够对抗两个死亡骑士和三个死亡术师?”

  雅兰,被他们如此轻易的谈论着,难道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死过的人?也是一样的死亡骑士?我竟然与两个死人同住一室这么久,悲哀侵袭了我,连自嘲与恐惧都被剥夺了。

  迪欧垂下头,也许他也在为雅兰忧虑。我开始觉得不再安全,也无法对村民们的生存再抱持希望。大概这个村庄就要被毁灭了吧。至少听迪欧与那个帝凡赫的言谈里是这样的。我的生命也要完结了吗?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还真是短暂又悲哀的一生啊。

  “拿起你的剑,你是我的耻辱!我只有杀了你才能洗清自己!” 帝凡赫跳下战骑,拿起背后的斧子走进铁匠铺,他的斧子近看时更发现巨大得几乎和小半个熔炉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拿在他的手上才显得不那么突兀。那蓝荧荧的冰冷的光与熔炉的炽烈形成对比。他看起来比迪欧还要高半个头,是个名副其实的巨人。

  “我不想战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迪欧有些急切的表白,声音却显得破碎苍白。

  朋友,还真是讽刺。有这样仿佛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见面就要杀了对方的朋友吗?这不是我这种普通的平民能够理解的关系。

  “我们不再是朋友。从你离开死魂要塞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可能再是朋友!”他的话说得冷硬决绝,“不过,”他单手执着战斧,上面的尖刺正对着昔日朋友的脸,“我可以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至少你还是一个好对手。穿上你的战甲,拿起你的剑!”

  迪欧轻轻的摇头:“我再没有战甲和剑,它们都在你能看见的地方。”

  在能够看见的地方?我也跟着张望着,可是我们的铁匠铺里除了锄头铁锹就只有柴刀饭锅而已,哪有能够用来战斗的东西?

  迪欧的话显然让帝凡赫也诧异了一下,他环顾铁匠铺,随即笑得不可遏抑,肆无忌惮,差点把天空都震落下来:“就是那些铁锹、锄头和菜刀?”笑声戛然而止,鄙夷毫不掩饰的扑面而来,“你真是无可救药!那么,我就不客气的杀了你这个懦夫吧!”

  铁锹锄头就是迪欧昔日的战甲和武器?我不可置信,现在在铁匠铺里的东西确实是那天在雅兰的冲击下还保持的完好无损的坚固物品,但也不可能是迪欧的战甲与武器吧?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

  然而我没有继续想下去的闲暇,挟裹着冰霜的巨斧刮着旋风般向迪欧劈下来,有着开山裂地的力量,彷如冬日呼啸的冽风带着冰碴。巨斧冰蓝的颜色瞬间变成霜雪的凛白,像极光划过天际。

  即使相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我也感到被斧风刮得跌坐在地。完了,我死了。

  可是斧风戛然而止,就像劈下来的时候的突兀那样,静止得也同样突兀。

  我不可置信的睁开自己的眼,面前的门板破碎了,迪欧与帝凡赫毫无阻隔的站在我的面前。帝凡赫的斧子维持着砍下来的动作,却被迪欧手中的锄头架住了。冰霜与旋风都消弭不见,斧上白色的光芒幻觉般消逝,仍然是那种冰冷的荧蓝。而与战斧相映的,是本来黑魆魆的锄头发出的同样蓝色的荧光。

  铁匠铺,彻底粉碎了。

  我们所在的地方,成为了旷野的一部分。

  “原来在这,你的剑!”帝凡赫的声音听不出是嘲弄还是惊讶。

  迪欧不发一语,冰冷的鲜血从他的手中流下来。没有战甲的他虽然勉强挡住了帝凡赫的攻击,却无法避免在冲击中不受伤。他整个身体都被冰霜所覆盖,连发稍眉毛都蔓延了霜雪的白。

  “你那敏锐的战斗触觉哪去了?”帝凡赫迅速的抽回巨斧,借着回势抡动着斜劈下去,向着迪欧的肩膀,“怎么了,还不躲开吗?没有护甲没有武器,你认为自己能这样抵挡我到什么时候?或者,你还要保护,你身后的那个人?你还真是与过去一样天真!”

  迪欧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躲开的吗?我惭愧起来,刚刚还因为纠结他是活人还是死人而鄙弃厌恶,这样的我真的很糟糕。生也好,死也好,迪欧是我的朋友,他为了保护我而战斗受伤,难道还不够吗?

  帝凡赫的斧子上不再附带着第一次那么厉害的冰霜之力,然而却更加的凌厉多变。难以想象,那么沉重巨大的斧子在他的手里怎么可以挥动的如此轻松。我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铁匠铺消失了,因为屋子也在被帝凡赫的斧子造成的巨大冲击下垮掉。直接承受那开山的巨力的铁匠铺当然不可避免的会被碾成齑粉。

  可是迪欧招架的就未免太狼狈了。即使他总是能够及时的躲过灭顶之灾,但也显得左支右绌,疲于应付。锄头显然完全不合手,与战斧相比简直可笑得像孩子的玩具,即使它曾经是一柄锋锐的宝剑也是一样。而没有战甲的身体我不能想象是怎么承受战斧的冲击的。连被他始终保护在后面的我都觉得全身撕裂般的痛,更何况是他?我想,我和他应该就像铁匠铺和屋子,只不过他这个铁匠铺比较结实而已。

  “你就只会招架了吗?”帝凡赫大声嚷嚷式的说话方式渐渐让我适应了。我能够比较镇静的接受他对我的意识的直接侵犯了。

  “我很庆幸,你不是雅兰。”迪欧难道还有余力?居然能够说出话来应付。怎么刚才看他一副哑巴的样子,“她的冰霜之力没有人可以比得了。而你的,我好承受得住。”

  “哼,那个叛徒!你和她都是背弃了黯毁王的人!”帝凡赫对雅兰的意见大概比对迪欧的大。

  “可是,在那之前,帝凡赫,我们背弃的是曾经的信仰。”迪欧说的平静。我却觉得悲伤。

  帝凡赫沉默了,没有再说话,攻击却更加凶猛。

  村民的惨嚎陡然响起,震彻天宇。我远远的望见,有火光一点点的窜上来。诡谲的红色从大地映照上天空,异样的光亮照彻了悲怆,却照不亮黑暗骑士的脸。畏惧的星月在天幕之后躲避,忘却了他们曾经发下的庇护人类的誓言。异样的邪恶让他们望而却步,甚至不敢悄悄的露面。

  我的心在颤抖,那样悲哀的呼号,我甚至仿佛能够分辨出贝蒂和荷扪的声音来,他们有着同样的痛苦,撕心裂肺。我仿佛看见那火焰变成了鲜血,诡谲的红着,妖娆而狰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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