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人这厢笑着,将布袋子和绳子准备好了,外面也起风了。
是夜,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蚊子嗡嗡得顾春分睡不着。
半夜的时候,秀儿猛地坐起来,推了顾二成一把,问道:“你听到小粉叫我了吗?”
顾二成点上灯,打着哈欠道:“你做梦呢?”
秀儿意会半晌,才慢慢腾腾地躺下,不放心地道:“明个下雨了,家里没活,我去看看小粉,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得很。”
顾二成没立马吹灯,瞅着蚊帐里有蚊子,伸手拍死,低声道:“咋不中哩。”
秀儿辗转翻了几个身,将顾春分也闹醒了。顾春分听秀儿絮絮叨叨说小粉,一直说担心小粉出事儿。她就想起了红楼梦里秦可卿梦别王熙凤的事儿来。忽觉得自己想岔了,顾春分在心中呸了一口。
白天,秀儿也没去看小粉,雨下得太大了,路远又泥泞。顾二成劝她等天好一点再去,秀儿也只好叹息着作罢了。
大雨连下三天,地下透了,农人们又要忙着翻土种下秋的庄稼了。秀儿寻思一下,还是跟顾婆子说要去看看小粉。顾婆子瞅着小粉将大靖放狼坡这么久,没来看看,也觉得不对劲儿,就让顾二成带她去。
顾婆子带着顾春分、大靖和顾春芽去有财家,问下半秋种地的事体。秀儿和顾二成刚换好衣服,还没出门,五福就来顾家寻大靖了。
秀儿忙问:“五福,出啥事儿了?”
五福瘪嘴哭道:“我小姑给水冲走了。”
秀儿骇得心嘭嘭直跳,抓着五福的肩膀,眼睛瞪得圆鼓鼓地问道:“到底咋个回事儿,咋个回事儿啊?”
五福嚷着:“干花娘,你弄疼我了。”
顾二成忙将两人分开,让五福先回去,他们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秀儿仿若被人抽了心魂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泪睫于盈地望着顾二成道:“那天真是小粉来喊我的。她定是心里不干净啊。这咋个办啊?”
顾二成见她抖得厉害,拉也拉不起来,只好将她抱回西套间。秀儿扑到顾二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心里堵得慌,捶打着顾二成,问:“咋个办?咋个办?”
顾二成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左右寻不到词儿,就只能任由秀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他们自小一起逃荒,一起长大,遇到不少人,也与不少人别离过。有些生离,死别也没少过。可秀儿这般难受,还真是很少的。就连老顾头和大成死的时候,秀儿也没哭得这般伤心。
顾春芽带着大靖不知道跑哪里去玩去了,顾婆子抱着顾春分从有财家回来。听顾二成说小粉被水冲走了,她愣了半天,才劝秀儿道:“你别哭嚎了,赶紧去南边看看,指不定有什么能帮忙的。小孩子传话,多半会传错的。”
秀儿心里还存一丝希望,忙起来,衣裳的泥巴都没管,忙巴巴往南边去了。顾二成担心出事儿,快步跟着她。顾婆子锁了门,抱着顾春分紧随其后。
一路上,几个大人面色都很凝重。顾春分心里叹息,对人生少了很多期待。她觉得不管是八里顾时代,还是如今的狼坡时代,变得只是形式罢了,就算规则变了,但是人情世故却还是那么多的雷同、那般多的相似。
顾家人到了良材家,发现顾春芽和大靖已经在了。大靖蹲在门槛上,托着下巴,望着门口发呆。顾春芽蹲在门口陪着大靖发呆。顾二成拎着两个小家伙的胳膊,站到一边,让顾婆子和秀儿进了堂屋和东套间的良材家的说话。
顾春分被顾婆子抱着,瞅了李四学一眼,只见他衣衫和胡子邋遢得够呛,衣衫上还有泥脚印,好似被人踹了。顾春分对于他表现出来的伤心和难过,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思去想。她和秀儿不一样,她对小粉没那么深的情感,而且对两人的过去也不是那么了解,可她心里还是觉得难受。扭头望了门口的天空,顾春分觉得阴沉的可怕。她有些胆怯,打了激灵,缩缩了脖子,歪在顾婆子怀里发呆。
良材家的一见到秀儿和顾婆子,眼泪哗哗跟没了线的雨点似的落个不停。她之前哭得太多了,如今声音嘶哑得厉害。顾婆子不让她说话了,喊了一声大福。大福忙进来,唤了句“干奶奶,干花娘”。
秀儿没应声,只是紧挨着良材家的坐下,直接问大福道:“你给花娘说说,到底咋个回事儿?你小姑咋就……咋就给水冲走了?”秀儿说着掩面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何大福坐在下首的木墩上,垂着脑袋,好似感冒似的鼻塞得很,嗡嗡地道:“那女人大半夜的说肚子疼,姓李的他娘让我小姑黑影半夜的来叫我娘。就前天,下大雨的时候,一路来的人说我小姑投了咱们庄后十多里地的黑河。李家捞了三天没寻到人,这才来报信儿。”
良材家的已经听过一次这话,如今又听一遍,捶着床,操着沙哑的嗓子道:“这姓李的真是欺负咱们姓何的门里没人了是吧?那女人肚子疼,不去看大夫,找我干啥?找我,我也不给看。娘个脚……咳咳……”
顾婆子给递了水,又问大福道:“人一直没找到?”
大福摇头道:“这不才得了信儿,我和我爹是不信的。人家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啥子都没有,我是不信的。我不信我小姑没了,我咋个都不信。”
秀儿没接这话,而是转而问道:“那女的呢?死了还是活着?”
大福愣一下,摇头表示不知道。顾春分听了秀儿的话,扭着头看她,只见她目光里满是怨恨,很恐怖的感觉。顾春分一直觉得她这个娘是个伪病猫,实际上就是个披着猫皮的老虎,真要是发起火来,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顾春分这厢正担心着,顾二成领着顾春芽和大靖进来了。良材家的抱起大靖,一个劲儿的哭。秀儿也跟着抹泪。大靖小手摸着良材家的脸,软糯糯地道:“我娘没死,我娘掉坑了,我娘会凫水。”
屋里人就连顾春分也晓得大靖的意思,他觉得小粉没死。
屋里很多人都希望是这样的,可事实上……或许真的没死,但是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良材家的抱着大靖,几乎将眼泪哭干了。秀儿也跟着抹眼泪,顾春芽见他娘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大靖原本就眼泪巴巴,这下也哭了起来。东套间立马哭成一锅粥。
何大福抹着眼泪道:“你们都别哭了,我带人再去找找我小姑,我就不信了。沿着河找下去,咋就找到呢?”
大靖从良材家的怀里挣脱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瘪嘴道:“我也去。我去找我娘。”
何大福是个冲动的,他说干就要干,刚起身,就听到外面雷鸣震天。不多时候,太阳高悬的天空立马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李三学一身泥泞,嘴里还高喊着“找到了,找到了”,便冲进了何家院子。屋内人齐齐地堵在门口,异口同声地问道:“找到了?在哪里?”
李三学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打了个冷颤,挠着头道:“让我进去说。”
众人给李三学让道,他打着喷嚏,进了屋子要喝热水。何、顾两家人表情淡淡的,没人给他端茶倒水,却一个劲儿地让他说到底咋个回事儿。
李三学咳嗽一声道:“那个,我没说清楚。没捞到人,捞到了一身衣裳。是大靖他娘的。”
众人听了又是失落,心里又充满了希望。
何良材看着垂着脑袋、一脸哭丧相的李四学,面容凝重地道:“你们家定要给我们家一个说法。我妹子在你家好生生的没了,你们家不给我一个说法,就是说到天边也没得道理的。”
李五学见李四学低眉顺眼不吭声,吭哧半天才接话道:“那你们想咋个做?四嫂将他们家的钱不都拉巴到你们何家了,咋个还不满意?”
何良材将手边的白瓷碗朝地上一摔,一拍桌子站起来,高声道:“哪个说的?谁个说我妹子叫你家的钱送到我们家了?”
李五学道:“咋个没有?三月里,四哥问我娘要了一大笔钱不是给了我四嫂吗?我四嫂没送到你们何家来?骗谁哩?”
何大福猛地站起来,一脚将李五学的凳子踹倒,李五学摔了个狗吃屎。何大福冷哼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跟我爹叫嚷个啥?我爹说没见我姑的钱,就是没见,你咋个做吧?打架是吧?”
李三学忙劝解着何大福,将呻吟出声的李五学拉了起来,低声道:“这钱不钱的都另说,现在四学家的事儿咋个办法?”
何良材瞥了一眼没出息的李四学,气哼哼地道:“咋个办?咋个办?你娘个脚,你家没办过白事儿啊?你家跑到我家来问我们,我妹子的白事儿咋办?难不成你家想不给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