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锅灶的四福,见了小粉抱着小孩子进来,忙将一旁的木墩递给她,笑道:“小姑,这谁家的?”
小粉接过木墩坐在锅灶前,笑道:“你干妹子。”
四福比五福大两岁,略略知道人情世故了,他笑道:“又是他们家送来的?”
小粉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咋个能这么说?是你娘愿意抱的,不过人家好似舍不得。”
四福浓眉一皱,嘴一撇,往锅灶塞了一把柴,淡声道:“咱家因为抱大牙子,被后面白英说得跟啥似的。再抱,等着白英骂咱?”他说着,掀开顾春分的被褥,瞧见顾春分拧着淡眉,似乎在拿眼瞪他。他笑问道:“小姑,她会瞪人?”
小粉看了顾春分一眼,见她闭着眼睛,笑骂四福道:“敢骗你小姑,你不想活啦。”
良材家的端着菜进来,听姑侄两个笑闹,将菜放在案板上,边擦手边问道:“说啥呢?笑成这样子。”
四福将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良材家的也不信,走过去看了看顾春分,笑道:“这不是在睡觉吗?哪里会瞪人,净胡说。”
顾春分听了她的话,猛地睁开眼睛,将良材家的瞅了个大概。这良材家的是鹅蛋脸,远山眉中央还有一颗黑痣,皮肤白皙只是略显老态,笑起来有两酒窝,挺和蔼可亲的一人。
良材家的见顾春分眼睛转个不停,忙笑道:“难道是听到我说话就醒了?”
小粉和四福见顾春分盯着良材家的瞧,也觉得稀罕。小粉笑道:“果真是和你有母女缘分的。可不是你一说话就醒了。”
这话让顾春分打了一个激灵,她忙闭上眼睛装尸体。听到良材家的说要认她为干闺女的时候,她哭嚎着反对,却让其他人认为她同意了。顾春分浑身无力地闭着眼睛,继续装聋作哑,免得让人将她的反对误解为是“有母女缘分”。她又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心里就窝着一团火,怄得难受。
长相憨实的何大福,卷着裤腿,光着脚,一手提着鱼篓子,一手提着渔网进了院子,听见灶屋人笑闹,忙叫了一声:“小姑,娘。”
小粉应了一声,他已经将渔网扔在院子里的井池旁,提着鱼篓子进了,瞅见顾春分,探了探脑袋,低声道:“谁家的?真丑。”
顾春分动了动眼皮,心里道,你才丑呢,你全家都丑。她本来并不在意这些的,可她心里有火,这不就迁怒上了。心里正气着,大靖和顾春芽也跑进来插嘴道“羊屎蛋子”,顾春分气得腾地睁开眼睛,剜了挨她最近的李大靖一眼。
李大靖指着她笑道:“娘,妹妹瞪我,就这样瞪。”说着学了一下,闹得众人笑个不停。顾春芽也要往前瞅,大靖却将他挡在一边,两人就开始了挣妹妹大站。
小粉没理会他们,仰头问大福道:“咋这个时候去抓鱼,也不怕天冷。”
大福抓着后脑勺,憨笑道:“小姑没说今个来,就没准备酒菜,我下水抓几条鱼给你吃。”
小粉也知道大福待她的情分更似兄妹多一些,忙笑道:“又不是远客,还准备啥子酒菜?你赶紧去换衣服,莫要凉着了,可是心疼小姑呢。”
大福笑着出去了,良材家的叫了三福带大靖和顾春芽出去玩,问小粉道:“你和大靖他爹不打算再要个孩子?”
小粉叹气道:“这孩子又不是嘴说的,能来就来的?今个我婆子又说让四学纳个小的,再生几个,多子多福。四学不说话,我心里气得慌,这不就拿腿来了。”
良材家的剁着饺子馅,斜睨了小粉一眼,低声道:“你去了顾家,他们家闹腾,你就不知道避避?传到你们八李湾,到时候又让你婆子说你的嘴?你也是的,咋就不知道为自个操心?大福说过年去你家,你婆子脸上黑得跟什么似的,我这些天正愁你咋个过日子的。你就没个收敛的。”
小粉没说话,垂着脑袋苦巴着脸,好半晌才尴尬一笑道:“大福小姨给他说的媒咋样了?”
“我不乐意。”良材家的没打盹地说道,“那闺女长得白眼珠子多,看着人心里不舒服。”
小粉“哦”了一声,笑道:“娶媳妇儿得娶个让你称心的。”
良材家的却叹气道:“大福倒是挺待见的。我这正愁着要不要让你跟大福说说,别寻思那闺女的事儿了。我真是瞅不上眼。”
小粉点了点头道:“我问问。嫂子,将将不是跟你说秀儿不乐意将闺女给你养。我觉着这事儿你还得再寻思寻思。你这么急巴巴地认了,到时候后刘观那边再说不是的,岂不是让她心里别梗。”
良材家的沉吟半晌,才道:“我这不是先让你探探话嘛,我清明去后刘观烧纸祭拜我爹时,问问我娘。要认的话,事儿还挺多的。我们那里的规矩,认干闺女的话,大舅子要送只羊。我和福大舅不是一个娘生的。虽说和大妗子关系不错,可让他家出只羊,指不定咋个说法。我这头先探探口气,那边再说不迟。其实这事儿,你跟秀儿说没用。她又不当家,还不是她婆子拿主意。你请好吧,到时候我跟她婆子一说定是给的。”
小粉瞅着良材家的,抿嘴笑道:“大嫂你可是说准了。秀儿婆子乐意得很,秀儿本来想让我跟你说,咋个也不能同意了她婆子的主意。没想到我倒是先开口说了,她说寻思一下。对了,她想让我帮着问问绣铺的收鞋垫子、肚兜的事儿。我寻思着她打算自个养闺女呢。”
良材家的剁好了饺子馅儿,收了刀,严厉地嘱咐小粉道:“这事儿咱不给办。你在八李湾是能抛头露面的吗?这事儿让你婆子知道了,又是一嘴说的。你为了她家的事儿,挨了多少闲话?就算当年他们家救了你一命,咱们不也养了大牙子一场,两清了。你自个顾好你自个,莫要再寻思那些有的没的。”
小粉“嗯”了一声,良材家的喊大福、二福等人过来包饺子。大靖和顾春芽闹得饿了,便跑回来要吃的。因三福多给大靖一条鱼,顾春芽就闹了起来。良材家的有些烦腻道:“看着可怜,来了烦人。”
顾春分是个有囊气的,听了良材家的这话,心里老大不乐意了。她寻思着,不就吃了你家点东西嘛,你等着吧,等我长大了换你,没得让你这么观音似的俯视我等草民。
午饭,有牙的吃了水饺和鱼,没牙的顾春分喝了点面糊糊和鱼汤。她舌头难受,只觉得吞咽困难,哭嚎不已。
喂罢饭,良材家的寻了一些治鹅口疮的偏方药给顾春分上上,抱着她逗了一会儿。憨实的良材看见了,笑道:“就哭了那么一两嗓子,倒是个不闹的。”
大靖衣裳弄得脏兮兮的,小粉去里间给他换上新的,出来问良材道:“哥,我回来的时候,北边打得厉害,现在咋样了?”
良材躺在床上抽着大眼袋,漫不经心地道:“没咋样,咱升伯去了,将人给分开了。”
升伯,大名叫何高升,是狼坡庄的里长,在狼坡庄很有声望的。
大靖趴在顾春分脸上,问小粉道:“娘,咱叫妹妹抱咱们家吧?给她吃饭。舅娘娘就只给她吃鸡蛋脑子,咱给她吃肉。”
小粉揉了揉他脑袋,笑道:“你喜欢妹妹去咱们家?”
大靖点着脑袋,一派天真地笑道:“是啊,是啊。到时候我教她打架,我们一起叫栓子打哭。”
良材家的问小粉道:“五学家的还打大靖?”
小粉苦笑一下道:“不光大靖,哪个没挨过他的打?还不是我婆子惯的。不就因为他舅舅在县衙当差,又不是什么大官。”忽然想到大哥也是个舅舅,忙转移话题道,“秀儿婆子没咋样吧?”
良材吸着旱烟,吞云吐雾一番,才咳嗽道:“打得不轻。有财和有财家的都上手了,又加上白英。唉,说句难听话,顾婆子也真是的。当着有财两口子骂歪嘴婆子,还说是帮有财两口子出气。这话能说吗?说出来,好似有财两口子让顾婆子打歪嘴婆子似的。就算有财家的和歪嘴婆子不对付,她也不想落个跟外人欺负自家人的闲话。她是纯粹自己找的。白英那人,没法说,还不是哪里热闹哪里有她?”
良材家的见小粉唏嘘,忙道:“你也不光可怜顾婆子。嫁到别人家去了,就得跟别人家一条心,不然谁当你是自己人。等一下让大福送你回去,来看看就成了,莫要跟你婆子赌气。弄得疙疙瘩瘩的,你日子还过不过?”
屋里人正说着闲话,大福跑进来道:“小姑,小姑,我姑父来了。”
良材一撅坐起来,迎了出去。良材家的和小粉也起身,互看一眼跟了出去。良材家的问小粉道:“你是不是跟大靖他爹闹别扭了?”
小粉一脸茫然地道:“没啊。我跟他闹什么?没啥闹的。他又不是他娘,给我气受。”
良材家的看她一眼没说话。
众人出了堂屋,还没到大院子门口,就见醉醺醺的李四学从马车上下来。赶马车的小厮,见到小粉,急切地叫道:“四少奶奶,四爷喝醉了,吵着要找你。”
小粉忙问道:“咋喝恁多?”
小厮道:“不晓得。去西赵回来,就醉了,一个劲儿的要找您。”
良材家的忙道:“先进屋,醒醒酒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