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覆盖的地面,梁溯寒依然可以感受到大地的搏动,很多次他受伤,就这样俯卧在地面上,一天、两天、三天,然后他站起来,只要他没死,他总会站起来的。
现在他又颤巍巍的站起来,眼中闪烁着独狼一样的光芒。
“你本可以倒下装死,骗过我。”李崇风背对着他,那背影在风雪中多少有些萧索。
梁溯寒很认真道:“我是刀客!”狂暴金风拳劲气在他体内胡乱冲撞,他的身体有一半不能动弹。
李崇风很认真的看着梁溯寒的脸道:“我知道了,如果今天你没死,假以时日必然天下知名。”
这是一个远大的目标,对于刀客,太出名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眼下,他更关心的是眼前的人,这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他的拳头再一次举起来,这一次没有风声,也没有威压,但梁溯寒感觉到他坚决的杀意,他不能不杀了梁溯寒,家族是他的最高信仰,家族不能受到任何威胁,这是刻在李崇风骨头里的东西,这么多年,他一直紧守着这样的信条。
梁溯寒握紧青狼刀,据说每个刀客在死的时候,他们的脸一定会对着天空,期望自己不会坠入地狱。
拳头无声无息,它每向前一寸,周围都会泛起一阵波纹,这是拳头上的劲气引起了空间的震动,青狼刀剧烈的颤动着,就像梁溯寒的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张白纸像鬼魅一样穿过风雪,贴在李崇风的拳头上,这张纸应该化为灰烬,但它没有。
一张纸怎么可能抵挡他的拳头?就算是钢铁也会被这只拳头打碎。
但它的确是一张纸,很普通的纸,在任何纸店都能买到,梁溯寒在李崇风房间的酒桌上见过这张纸。
李崇风的拳头像是陷进了泥潭了,挣扎了几次,都脱离这张纸的覆盖,他的脸就像是见了鬼一样惊恐,但将军就是将军,他很快便接受了事实,“不知何方前辈莅临寒舍?”他的表情很恭谦。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雪。
李崇风咬牙道:“前辈要杀便杀,何必折辱晚辈。”
“哎——”一声悠长的叹息,“李将军神功盖世,何必为难一个晚辈?”
李崇风猛然看着梁溯寒,“原来如此,是晚辈唐突,还望前辈不要见怪,前辈既然如此关心他,为何不留下姓名,日后我们李家也好登门拜会!”这句话说的意思很明显,李家绝不会忍气吞声,能成为天下五大世家,绝不仅仅是因为权势财富,而是屹立不倒的战力。
梁溯寒愣了愣,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
风雪中的声音飘渺而高远,“镜花水月。”
李崇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镜花水月?一个组织?还是这位高人的名字?梁溯寒从未听过。
纸张落地,李崇风脸上的惊骇之色仍然没有平复,如果梁溯寒这时候这时候出刀,绝对能砍中他,周围传来侍卫们的跑动声,并且有渐渐包围他的趋势。
“你走吧!”李崇风忽然道。
梁溯寒差点没握住自己的刀,“你不杀我了?”
李崇风古怪的望着他道:“也许我该重新认识你。”
这是一句莫名奇妙的话,眼下梁溯寒没有时间纠缠于此,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但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没人阻拦,他很轻易的走出李崇风的府邸,黑暗笼罩
了前路,风雪更大了,黑暗的天空似乎被一双看不清的手笼盖着,不堪忍受寒冷的人们早早睡去,一个人走在路上,多少有些萧索之意,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有意思吗?
“你是什么人!”前方传来一声厉喝,巡逻的士兵长枪对准了他。
城内早已实行了宵禁,像梁溯寒这样大摇大摆走在街面,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梁溯寒看着这些士卒年轻的脸庞,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一些暖意,“我是萧校尉麾下斥候梁溯寒。”梁溯寒边说边递过木制铭牌。
为首的士卒一看到木牌,脸上的敌意瞬间就消散了,“原来是自己人,这么大冷天的,兄弟还在执行任务啊?”
梁溯寒笑着点头,士卒们郑重的行了一个礼,“兄弟辛苦了。”斥候是军中的精锐,也是最受底层士兵尊重的人。
梁溯寒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有些难受。
回到军营,萧铭正在等他,见他平安归来,眼中有掩盖不住的喜色,但嘴上却说:“你小子还有脸回来?”七少爷和蛮人兄弟闻言,立即从后面冲了过来,“梁大哥!”
梁溯寒回之以微笑,“抱歉,没能完成任务,我甘受军法。”
萧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算了,我压根就没想过会成功,就算你拿下严大人,我料想仓库中的东西也没多少,早就被那帮蛀虫吃的差不多了。对了,小七说你去追哪个女刺客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没发生什么吗?”他的眼神里有油腻腻的暧昧。
梁溯寒苦笑道:“你看我的样子,觉得会发生什么?”他的衣服上结满了暗红色的血冰,那是他自己的血。
萧铭终于正色了几分,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说实话,现在只要一阵风就能带走我。”隐藏在梁溯寒身体里的疲惫和伤痛,全都随着这句话喷涌而出。
萧铭围着他转了一圈,惊叹道:“你能活着走回来,真是一个奇迹。”
七少爷和蛮人兄弟都紧张起来,对他们来说,梁溯寒已经是亲人了,“梁大哥你不能有事啊。”
梁溯寒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萧铭道:“接下来你好生休息两天,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用操心了。”
梁溯寒看着他道:“李崇风将军是在装病!”他本以为萧铭至少会惊讶,但他的表情里什么也没有,又问道:“你似乎早就知道?”
萧铭道:“人老了,想的东西就多了,说到底,他毕竟是李家的人。”
“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人?”梁溯寒半开玩笑问道。
萧铭当然听得懂他话中的含意,“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这句话很难听懂,很多时候梁溯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见梁溯寒疑惑的眼神,萧铭有补充道:“你想的太多了,你是刀客,我是你的上司,我们都是军人,除此之外,我们还是朋友!现在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抵挡厥奴人,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朋友,多么高尚的两个字。
梁溯寒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却忽然不想开口,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在这个扑朔迷离的天狼关里,如果连他都不值得信任,就没人能信了,暗想自己是不是被那妖女蛊惑了,疑神疑鬼的。
“那么现在,你安心了吗?”萧铭笑着道。
梁溯寒怎能安心,他想起那些年轻而坚毅的脸,
无比愧疚,“厥奴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的将士却连寒衣和粮草都不足。”
萧铭不着痕迹的扶住他肩膀,“不,厥奴人已经来了,他们的前锋已经到达秋风口!”
秋风口是天狼关背面三十里的一处山谷,是个天然的躲避风雪的好去处,厥奴人从草原四面八方涌来,先到的部族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前锋,战争来的这么快,而天狼关还没有准备好应对草原铁骑的冲击。
萧铭眼中闪过一抹神采,“不得不说,他们来的正是时候,我听说厥奴人的毛皮颇能抵御风寒,今夜我就去取来!”
梁溯寒惊愕道:“你要攻打秋风口?”
萧铭哈哈一笑,“什么攻打,是偷袭,今夜是天助我也,厥奴前锋立足未稳,又有大雪相助,厥奴人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偷袭他们,我想不赢都难,你说是不是,小七?”在厥奴人眼中,中土人是畏惧风雪的懦夫。
七少爷成了小七,似乎更好听一些,他一看到萧铭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习惯性的退到梁溯寒身后,“本少爷也觉得不错,你放心的去吧,天狼关就交给少爷我。”
萧铭从梁溯寒背后一把提起七少爷,摇头道:“训练了你这么久,你总要让我看看效果怎么样嘛。”
梁溯寒振作精神道:“我也去。”
“不,你休息两天,养好伤,这是军令,后面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萧铭提着七少爷准备离开,蛮人兄弟兴奋的跟在他们身后,有他二人在,七少爷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梁溯寒只能休息,刚倒在床上,重重黑暗向他淹没过来。
他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雷虎和鬼狼挥刀斩向自己,而他动弹不得,刀光降临的瞬间,他的豁然惊醒,屋外天色已明,雪也停了,而他全身都是冷汗,一夜的睡眠让他全身的伤痛都爆发出来,金风拳果然非同凡响,残留在经脉中的劲气似乎有复苏的迹象,他尝试握刀,却怎么也拔不出刀,他忽然觉得万分惶恐。
一个刀客居然无法握住自己的刀,就像豹子失去了自己的爪牙。
就在这惶恐中,外间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萧铭果然不负众望,凯旋而归,成群的牛羊被赶进军营中,几十辆大车装着皮毛和肉食。
七少爷率先冲进屋中,“梁大哥,大获全胜,我们有吃的了有穿的了。”他的脸上还沾着血污。
蛮人兄弟俩各拿着一根羊腿,羊腿上还结着冰,不过兄弟二人的牙口显然很好,嘎吱嘎吱的嚼着。
士卒们欢声动天,没有比吃肉更能激励士气的了,萧铭站在一辆大车上指挥手下分发着皮毛,年轻的脸上未见半点疲惫之色,处理好这些琐碎的事情,萧铭便来看梁溯寒,惊讶道:“你怎么看上去比昨天还惨?”
梁溯寒也是愕然,想来应该是金风拳的影响,“你放心,我死不了。”
越是经历过生死难关的人,越是明白生命的宝贵。
萧铭不放心道:“你这样子不行,厥奴人虽然吃了个暗亏,但未伤根本,等他们大部聚集,我们就是一场恶战,你必须尽快痊愈。”
七少爷怒道:“姓萧的,你他妈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在萧铭面前,七少爷总是显得很情绪化。
萧铭望着愤怒的七少爷道:“你懂个屁。”
七少爷眼看就要爆发了,梁溯寒按住他的肩膀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