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摇曳飘忽的烛火如被空气中的阵阵湿气压倒一般,烛光渐小。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带着青铜链特有的沉重而又不沉闷的清脆摩碰地面的声音。两个狱卒押着个弯了半身腰的溃颓模样的人;身上着白色粗布衣,上带有斑斑血迹与鞭打血痕。
押至地牢墙处,那犯人一脱力便摔了一下,靠坐墙边。
又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却在静匿的忽明忽暗中,显得无比清楚。
“他,还没招吗?”
“是,城主。这——这人实在顽固,足足三月有余,却还什么都不招,待我们再审上一审。”
“不必了,你们退下。”
“这……可是大将军说……”
狱卒迟疑了一下,曲池城城主朝他微微瞥去一眼,狱卒打辑道:“是。”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那犯人微微抬起头,喘息了几下又低下头去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城主朝着犯人慢慢踱去道:“你从哪来?什么名字?”
“我、小人姓名杜秋,鲁本地人氏,原在陬邑。”
杜秋微微抬起头来,两鬓因沾染了血,变得猩红起来。一双眼里如同拌了尘土般,又睁不开,只好竭力提一提。从下巴延伸至胸前有条长细的狰狞血痕,显得狼狈无比。
城主笑了,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微微一摆,飘忽的烛火连同地牢的大门都关上。杜秋发觉眼前的微弱烛光还有门外稍稍洒进的月光渐渐消失,不免微微一颤,后又颓唐起来,靠坐下去,仰起下巴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在黑暗里,城主默默撇了撇嘴微微笑了笑,说道:“秦公近日如何?体可康佑?”
杜秋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什么秦公。”
城主轻轻踱步,在黑暗的寂静下却是伴影子一同没有声音。
“不必相瞒,秦公此次派你来,想必是那事已妥帖了。”
“……什么妥帖……我不知道。”
“唉,不过可惜,没有将卫公主带遣去。不过——也罢,既然一切妥帖已好,那也该开始了。”
“……你在说什么?我……我真的不知道。”
“此处只我二人,毋需再作模样。”
“要杀要砍,随你们。我杜秋一条命,也不在乎。”
“陬邑人马可已齐了?”
“……”
城主往外道走去,一句话飘荡在寂静的地牢中。
“似你这等忠心,也不让你再折磨。”
翌日。
夏多偏雨落,阴沉的雷云于曲池城上方笼罩。
此刻城门下却众多人嚷,纷纷不绝。
在这拥挤的人群前列,站着一个似十一二岁模样的身形,头戴斗笠,手边牵着个戴小帽的孩子,正是王禅。
城门中正除了一张破损不清的画像,又添上一张娟布像,却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喂,瞧那!这三日后,要问斩!”
“咱们曲池也年久没有处死了,这下怕是犯了大罪!”
“那当然!没见着吗!这秦人可是劫了公主!哪里还有命活?”
“也是,偏生什么罪不要,凭的要去掳公主,这不是自找死嘛!”
一句句轻微而又叨叨的语句,在人群中传来不止。
冬瓜一脸担忧又带着些焦急,轻轻拍了拍王禅的腿。
王禅弯下身去,把冬瓜抱起;冬瓜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指着榜文,轻轻的在王禅耳边说:
“悉日于曲池内,有、有歹人入境。趁卫公主入驾留顿之际,强掳横骗。幸将军贡宁着力不遗,行思多虑,循回公主。后又擒获歹人,经三月有余,审问拷查,乃秦细作于此内作乱。特此查明,着三日后。三、三日后……”冬瓜顿了顿,眼眶有些红,身体微微颤起来。王禅看着榜文上的最后四个字。
“即刻处斩。”
一个熟悉的女声出现在王禅耳中,不知何时,柳沐已到了冬瓜旁,轻轻拍了拍冬瓜。冬瓜回过头来,一脸靠在柳沐肩上。
王禅偏过身来,看着柳沐,冬瓜又抬起头来,一头埋进王禅怀里。
直到二人出了人群,到了清冷的街上,才开始说话。
柳沐道:“王禅,看来你的那个烧饭大叔,就要死了。”
王禅道:“哦。”
柳沐微微抬了抬眉毛道:“哦什么啊,你没看到冬瓜都怕成这样了,处斩欸!处斩你知道吗?”
冬瓜把头从王禅怀里抬起,眼眶微红,耸了耸鼻子道:“兄、兄长。处斩是、是什么?我觉得,肯定是很不好,很不好的东西。因为、因为老师说,斩字形为刀,是个凶字。”
柳沐忙摆了摆手道:“处斩呢,就是,就是说啊。一个人呢和一些比较……”
“就是砍头,死。”
“王禅你!”
冬瓜听言,又耸了耸鼻子,盯着王禅,王禅也停下来,看着她。
“砍、砍头会很痛吗?”
“会死。”
“那、那死痛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冬瓜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那,杜伯伯会死吗?”
“……”
王禅不回答,继续走着。
柳沐挑了挑眉嗔道:“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又瞥向冬瓜笑道:“不会的,你杜伯伯不会死的。”
王禅回身看着柳沐,一双无神漆黑的瞳孔仿佛在凝视着别处,说道:“她必须知道。”冬瓜充满期待的眼神顿时又落空下来,但还是又问了柳沐一遍。
“柳姐姐,杜伯伯会死吗?”
“……我……我也不知道。”
接着王禅为这个问题,打上了结尾。
“会死。”
典雅整洁的府内,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朝着阶上一身绸袍中年男子徐徐走去。
“城主大人,本公主说了,不是那个人干的,为何还要这么做?”
城主微微轻笑打辑道:“公主稍安勿躁,且听臣说。当日公主昏迷不醒,想是有些不清楚,也无碍,只是这时拿了犯人,总需一个交代。不然,臣无法向太子交代。”
姬静跺了跺脚道:“本公主清楚的很,不是这个人!是……”姬静顿了住,又不说。又到了城主前道:“那,本公主总该出去吧?三月有余,本公主都快闷死了。”
城主只是后退几步打辑不语。
姬静愤愤的又快步出了府内,从旁花草中摘了一朵,又丢到地上。
天,似乎要变。
天变冷了。
不知道今年,下不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