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334期

孽镜壁上(15)

  第十章孽镜壁

  大雨竟在这时候停了,太阳也已落山,夜幕降临。

  刘禄昌正在文殊禅院中作画,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一丝异常声响,大叫道:“谁?”却见一个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装满颜料的木桶,向墙壁上猛然泼了出去。

  这一桶颜料若是泼在墙壁上,不仅刘禄昌多日的心血毁于一旦,而且在明日之前,很难重新完成,更不能和石压大师分一个高低了!

  刘禄昌怒吼了一声,伸手抓住一根绳子一拉,一道帷幕便落了下来,将那墙壁生生遮住。那人整整一桶颜料,尽皆泼在这幕布上。

  这帷幔乃是苏雪妍挂在墙上的,就是怕有沙尘弄脏墙壁,没想到今日居然碰上一个企图用颜料毁画的人,正好挡了这一劫。那人也没想到刘禄昌会有这一招,愣了一愣。他武功稀松平常,只这一愣,便给刘禄昌抓住了胸口衣襟,提了起来。

  刘禄昌看见这人面孔,不由一愣:“你是石压大师的那个老仆?”

  这人正是曾二,他追随石压大师多年,对主人忠心耿耿,眼见期限将至,石压依旧无法突破瓶颈来作画,曾二心急如焚,便想出了这一招:等到最后一天,将刘禄昌的画给毁了,让他没有时间重新作画,自然便输了。

  此时曾二被刘禄昌抓个正着,心中又惧又悔,突然“呸”的一声,将一口唾沫往刘禄昌脸上吐去。

  刘禄昌急忙侧头躲避。曾二武功不及他,也用不出什么招式,便像寻常村夫打架一般,撕扯刘禄昌的衣服,想要刘禄昌松开他的衣襟。刘禄昌没想到他居然使这种赖皮功夫,虽然恼怒,但也不想打伤他,只一把将他甩了出去,但自己的衣服却也给撕破了一大片。

  而他自小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翡翠观音挂件,也掉落在地上。

  “你这厮好生无礼!”刘禄昌怒喝一声,刚要躬身去捡那翡翠观音,却见曾二像疯了一般猛扑过来,一把将那翡翠观音给抢了去。

  刘禄昌怒道:“你做什么?”

  曾二看着那枚翡翠观音挂件,大吃一惊,瞪着刘禄昌道:“这个挂件……是你的吗?”

  刘禄昌道:“当然是我的!我从小戴着,这是第一次被人摘下来,你快还了给我!”

  曾二表情呆滞,双目发直地道:“这是……这是我家小公子的翡翠观音啊!这是……”刘禄昌莫明其妙,见他有些不可理喻的样子,便伸手去夺自己的观音挂件。没想到曾二突然疯了一般,再次扑了上来,抓住刘禄昌的衣襟,便是狠狠一扯,又将刘禄昌的衣服撕下了一大片。

  刘禄昌的胸膛顿时裸露出来,右乳下方,一颗漆黑如墨的痣赫然在目!

  “是!真是!”曾二突然又笑又哭,一个转身,便猛地跑出禅院,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禄昌又是惊骇又是诧异,口中喃喃道:“疯了,这人当真疯了?”

  苏雪妍和血如来一路上山,到华严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苏雪妍跌跌撞撞跑进文殊禅院,看见大殿里亮着一盏灯,刘禄昌拿着笔,正在墙壁上不停勾画。苏雪妍见刘禄昌还好端端的,紧绷的心弦再也不堪重负,“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刘禄昌听到她的哭声,转过身来,奇道:“妍妍,你怎么哭了?”

  这一声“妍妍”,却叫血如来怔在了当地。

  妍妍?她也叫妍妍?

  血如来脑中一阵轰鸣。他那个在二十年前早夭的女儿,小名便叫做“妍妍”,没想到苏寒食的女儿,居然也叫妍妍!

  这一刻,他脑子里便掠过一个念头:“我的女儿若是活着,只怕也会像她一般冰雪聪明,虽然顽皮,却心地善良……”恍恍惚惚间,他看着苏雪妍的目光变得无比慈爱起来,仿佛她便是自己的女儿一般。

  苏雪妍冲刘禄昌道:“你快躲躲,石压大师对你不怀好意,他已经重金雇了血如来,请他来杀你!”

  刘禄昌诧然道:“你说什么,天下第一杀手血如来?”

  血如来听到他说“天下第一杀手血如来”,又是浑身一颤,清醒过来:“我是杀手!怎能在这时候犯糊涂?这女娃再可爱,也不是我的女儿!”当下运转内力,缓缓将真气凝聚在掌上。

  苏雪妍道:“只怕血如来要来了,先寻个地方避一避吧?”

  刘禄昌摇头:“有什么好避的?血如来若要杀我,我能避到何处去呢?再说就算避开也未必管用,当日总刀头扬言要杀鬼谷神医,我连夜赶去报信,甚至还乔装成他,可吴神医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苏雪妍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刘禄昌又道:“不过我现在却越发奇怪了。你是否记得,那日我们第一次遇到血如来,他在击杀陈坚之后,曾说过他有一个姓龙的仇家,原本是他的朋友,却淫辱他妻子,残害他女儿,他妻子在死前咬掉了那人一截舌头。而在屠龙会总刀头临死之前,开口说话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舌头断去了一半!”

  血如来凝聚掌力,正准备对准刘禄昌的背心拍击下去,听闻此言,突然生生地僵在了那里。

  苏雪妍还没说话,刘禄昌又道:“还有,总刀头还曾自称是龙门镖局善业镇分局的龙镖头!”

  血如来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双目发直,愣了半晌。

  原来是他!

  没想到自己多年来寻找的仇家,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更荒唐的是,自己这十多年来,一直在为仇家办事杀人,而且成了他手下的第一把屠刀!

  这时他也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大仇人,一直都在利用着他。那厮知道善业镇是自己的心结,也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再回到这个地方,但他又必须借助自己的力量夺取《地狱变相图》,所以他杀死自己的小徒弟小拇剑,让自己不得不来善业镇。

  原来自己一直在被仇人利用啊!

  背负着血海深仇,苟活二十年,如今仇人已死,突然之间,他却连半点杀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得无比的空虚。或许是因为不能手刃仇敌而不甘,也或许是因为命运的波折而苦痛。

  左掌上积蓄已久的掌力终于消散为真气,收回到丹田中。

  便在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声音仿佛当头一棒,敲击在他心头。

  血如来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以他的实力,还从不曾发生被别人靠近一丈之内,自己居然还无知无觉的情况。

  苏雪妍欣喜道:“爹!你来了?太好啦!”

  苏寒食却不看他们,而是对血如来道:“放松,放松!”

  这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血如来的戒备都烟消云散,而事实上,在苏寒食面前,再怎么戒备也毫无用处。

  苏寒食道:“你虽身为杀手,但未必就不可回头。”

  “回头?”血如来茫然道,“我一身杀孽,还能回头吗?”

  苏寒食道:“为何不能,你方才放过了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血如来疑惑道:“什么意思?”

  苏寒食道:“前日,我便跟你说过,你的那套血掌功夫杀孽太重,禁止你再次用那功夫伤人,否则必叫你粉身碎骨!”

  血如来道:“您的确说过。”

  苏寒食道:“那时候,我还在你胸口按了一掌。那一掌属绵掌功夫,你虽然没有感觉,但其实掌力早已透入你浑身经脉。那道掌力会留在你体内,不会有异动,但你一旦再次用那血掌功夫出手,聚集的戾气爆发出来,那道绵掌掌力的后劲便会立时发难,叫你全身经脉尽断!你方才手掌凝聚掌力,是要杀这画画的小鬼吧?你若真的出掌,我也来不及阻止,但你这一掌若是打出去,死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血如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样骇人听闻的绵掌功夫,更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放过了别人,却反倒救了自己的命。

  苏雪妍愕然道:“爹爹,你说他要杀小色鬼?不会吧,他是……”

  血如来扯下自己的假肢道:“苏姑娘,我是血如来!”

  苏雪妍捂住了胸口,一阵后怕。

  血如来怔了半晌,苏寒食道:“你想明白了吗?”

  血如来缓缓点头,在苏寒食面前跪下来:“多谢苏大侠指点,多谢您不杀之恩,在下明白,放过别人,便是放过自己。”

  苏寒食一脸赞许,点了点头。

  血如来突然又道:“苏大侠,在下有一事相求!在下仇人已死,不知何去何从,求苏大侠收留,做府上一名仆从。在下可立誓,凭借这点微薄功力,追随苏小姐左右,做一看家护院之人。”

  苏寒食盯着他双目,已然洞彻他的心意,于是道:“也罢,若有你跟着,妍妍这丫头再乱跑出去,我也不用那般担心了!”他说了这一句,突然出掌,按在血如来左肩上。

  血如来大惊,急忙挣扎,开口叫道:“您这是……”

  他武功虽高,但在苏寒食面前还是无力抵抗,不过在挣扎之中,藏在怀里的那枚烟花炮被拉开了导火线,顿时火光一闪,一道烟火冲天而起,直射苍穹,在数十丈的高空之中炸响。

  只见漆黑的天宇中,绽开万道烟火,形成一个血红色的大手,渐渐消散在风中。

  苏寒食道:“你修炼这血掌已有多年,积压了不少戾气,我是在帮你化解。有了我那道绵掌掌力,你不能再用血掌功夫,我会传你一手五指玺,这才是修炼浩然正气的掌法!”

  “多谢苏大侠,只是……”血如来瞥了一眼空中那正在消散的血手道,“只是我和石压大师约定,这是我最后一次杀人,成功之后才放出烟火,当作信号。”

  苏寒食道:“无碍,这确实是你最后一次杀人了!”

  “什么?”

  苏寒食道:“这一次你杀死的,是那个罪恶的自己!”

  血如来恍然,点头叹服。

  石压大师在善业镇雇凶之后,就回到华严寺。刚走进地藏禅院,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只见曾二又哭又笑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一看见他,便大声叫道:“主人,大喜啊!大喜啊!”

  石压大师蹙眉道:“何事大喜?”

  “您的儿子并没有死!小公子还活着!”

  “你说什么?”石压大师一下子扑上来。

  曾二拿出一物道:“您瞧这是什么?”

  石压大师连忙将那物事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一脸震惊地道:“这是……这是我儿的翡翠观音啊!我儿当真还活着?”

  “是真的!是真的!”曾二道,“小公子一直贴身佩戴着这块翡翠观音,我还亲自揭开了他的衣服查看,就连他右乳之下的那颗黑痣,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石压大师一下子激动得老泪横流,“他在哪儿?快说他在哪儿!”

  曾二道:“这个当真巧得很,说出来您都不会信。你猜他是谁,就是刘禄昌啊!”

  曾二兴奋地说着,却看见石压大师一张脸变了颜色,一脸不相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曾二道:“哎呀!主人,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刚才也想到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小公子当众挑战您的时候,曾拿出十幅画作给您看,那上面写着作画日期和当时小公子的年龄……”

  石压大师仔细一想,突然叫道:“对啊,按照那十幅画中的落款,那小家伙今年应该是整整二十周岁,和我儿子一样的年纪!他是我儿子!他是我儿子!”

  曾二也陪着他喜极而泣:“是啊主人,您儿子没死,您找到他啦!”

  石压大师突然浑身一震,大叫道:“不好!快!快去阻止!今日下午,我花了五万两银子,请血如来去刺杀他!”

  曾二惊骇道:“什么?您雇佣血如来去杀小公子?”

  石压大师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快!再快一点,否则便来不及啦!”

  他刚跑出门,便看到不远处,一道火光直射天际,在高空中炸裂开来,形成一个血红血红的巨大手掌!

  仿佛要将这万里碧空,撕下血淋淋的一片!

  “啊——”石压大师瞪大了双眼,惊叫一声,当场昏倒在地。

  “主人!”曾二急忙将跑过去,掐石压大师的人中,总算将他唤醒。石压大师双目呆滞,愣愣地望着夜空,自说自话道:“石压地狱!石压地狱!我活该要入这石压地狱啊……”

  曾二道:“主人,您还好吗?”

  许久之后,石压大师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挣不脱的名缰利锁啊,二十年了,我早已不年轻,盛气凌人却是依旧如初,我的儿子……二十年前,抛弃他的是我;二十年后,亲手害死他的,还是我……”

  曾二一时间不知如何劝慰他才好,只能将罪责迁怒在别人身上:“这也只能怪那个老掌柜!他明明收养了您的孩子,而且您的大名天下皆知,他若真是个好人的话,就应该来找您,把公子还给您!”

  石压大师摆手道:“这也怪我!怪我!在耿府那日,那孩子便曾说过,二十年前,我年轻气盛说了一句侮辱人的话,伤人太过,以致那老掌柜足足记恨了近二十年……”

  石压大师缓缓站了起来,人生悲苦到了极处,反而淡化成一种苍凉,他突然叫道:“我心性不正,又容不得别人胜我,终有此劫……”回头时,只见大殿之内,烟气氤氲,地藏菩萨像端庄而慈祥,身畔的灵兽谛听正自侧耳倾听,好像自己心中种种龌龊,毫无遮拦地显露出来。

  石压大师大叫一声:“拿笔来!拿笔来!”

  他脱去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拔掉束发的发簪,便如发酒疯一般,拿起画笔走上前去,在那一大片雪白光洁的墙壁上,尽情地挥洒涂抹。

  一幅巨大恢宏的画卷,在这白壁上渐渐显露出来。

  刘禄昌挑战石压大师的事已经轰动天下,加上这些日子因为《地狱变相图》的缘故,善业镇聚集了不少江湖人物。

  第三十日凌晨寅时初刻,星光暗淡,夜色漆黑,再过一个多时辰才会天明。

  此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别有用心者做大事的最好时机!耿县丞昨日便带了数十亲兵上山,这些亲兵的任务,是在华严寺最隐蔽的地方,安装一样大杀器。

  夜色中,耿县丞走到一座禅房门前,身边人影一闪,多出一个人来,正是徐沛生。耿县丞道:“拜托了,只要结果了那厮性命,我们立刻便下山,此后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徐沛生也没说话,轻轻推开禅房门走了进去,黑暗之中,看见床榻上横卧一人,徐沛生双掌运起赤炎掌掌力,猛然拍了上去。

  这一拍出,便是神色大变。

  耿县丞在门外,候了许久也不见徐沛生出来,意识到不对,便想转身退却,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一群和尚持着火把,将他围了起来。耿县丞怒道:“你们做什么,难道想要袭击本官不成?知不知道钦差大人在里面睡觉,若打扰了他老人家休息,你们担待得起吗?”

  只听众和尚背后一人叫道:“有何担待不起?”

  耿县丞瞪大了眼睛:“黄大人,您没在屋里面?”

  “哦,昨日有位朋友说喜欢我这间屋子,便和我换了下住处。”

  耿县丞正自疑惑,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房内走出一人,提着徐沛生的后领,将之像死狗一般丢在地上。

  而这人,赫然便是苏寒食!

  黄大人大喝道:“耿县丞,你差人暗杀朝廷派来的钦差,该当何罪?”

  耿县丞事摇头道:“此人行事与我无关,再者黄大人你明明不在这房内,就算这莽汉冲进去杀人,也算不得是暗杀朝廷派来的钦差吧?”

  黄大人冷笑道:“好!我也不跟你耍嘴皮子,你犯下滔天罪行,我早已了如指掌,且听我一一道来!”

  耿县丞道:“黄大人,说起来您也是我的老上司,在下若真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倒要请教了!”

  “此事却要从二十年前那场浩劫说起。”黄大人道,“那时瓦刺兵突然袭击善业镇,我在清凉山上,根本来不及率领民众抵御外寇,而你身为守将,玩忽职守在前,畏战而逃在后,根本不配做一方父母官!而你被瓦刺兵所擒,居然还说动赛刊王放了你,跟你做起了生意!自你当上县令之后,你开辟了一条走私商路,将盐和茶贩卖给瓦刺,然后购买大量的马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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