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通微愕道:“前辈在这儿被关了九年?那走火入魔发作——”
“老夫记得自己是在永乐九年初关进来的,那时,老夫几乎就是个完全的疯子,每天最多在精疲力竭之时稍微清醒小半个时辰,不过这儿比较清静,没有多少打扰,慢慢的,我这走火入魔的症状也稍微好了些,每天清醒越来越久,不过依旧免不了真气乱窜,使我浑身极其难受,乃至神志不清而发疯。老夫这种状况,自不用指望记清年月了。发作之时,我便疯狂的拍打树木、岩石、地面,以求得散去部分内劲,好让身子好受些,脑子清醒些。方才见到你这样一个活人,也是控制不住那种体内真气充溢想打人伤人的冲动,你不要介意啊!”
沈裕通连忙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老者继续道:“你方才用渡劲的方法,帮老夫渡去一部分紊乱内力,促使老夫提前清醒过来,不过这法子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沈裕通讶然道:“这么说,前辈您——”老者嘿嘿一笑,道:“没错,没准明天一大早,真气又乱生出来,老夫又要发疯了。”
沈裕通有些不知所措,老者叹道:“到时候,你躲着老夫些就行了。你既然被关到这儿,而不是被他们直接杀了,想必他们也是当我是个老疯子,伤不了你而已。”
沈裕通却暗自寻思道:“我看是他们压根不清楚这儿情形,您那样子发疯,我可保不准自己能一直毫发无伤。”忽然想起自己与老者交谈这么久,竟然连他的身份都还没问,顿觉自己有些失礼,红着脸问道:“前辈,晚辈还……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呢!”
老者一拍手,叫道:“对啊!怎么把这给忘了,老夫这记性,诶,你这小子也是半斤八两,现下才问,老夫海桑田,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海桑田!”沈裕通一声惊叫,“前辈,您……您就是‘海龙王’海桑田?怎么……怎么会……”
海桑田整整邋遢的胡须,铁链“砰砰”作响,道:“你原来知道,老夫还以为自己二十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现今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我这老头子了。至于老夫怎么会在这儿——”忽然变作一脸怒容:“还不是我那好侄子干的。”
“您是说……蛟龙岛现任岛主海翻江?”
“没错,就是那个小兔崽子!老夫自二十多年前,不再过问江湖事后,便专心在蛟龙岛上钻研武学,岛主的位子也给了那小子,其间,老夫也创了几套新功夫,不过最令自己高兴的便是内功的修炼。”
“前辈的内功?”
“嗯,老夫所练内功名叫‘见龙神功’,九年前,老夫总算打通了奇经八脉,跃入‘大天通’之境!”
“前辈也已是‘大天通’!”沈裕通惊呼。
“嘿,那时我自是兴奋无比,然而,那时我却发觉自己的内力已有异动,据我所知,怕就是这门‘见龙神功’所赐,前辈也曾提到此事。然而,我偏偏要探究出解决的法子,而且欲一触‘神游’之境,因此又花了一段时间闭关摸索,可就在那关键之时,海翻江那小兔崽子忽然闯进,趁我专心练功之际,直击我‘幽门’、‘通谷’、‘阴都’三穴,老夫的冲脉本就打通未久,他这么一偷袭,害我功亏一篑,大量真气被迫入五脏六腑、十二正经,登时神志不清癫狂起来。”
“他为何如此对您?”
“等我稍微清醒之时,我已经被带上了一身镣铐,那小兔崽子笑嘻嘻出现在我眼前,跟我说起我不久前管过的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小子心地不纯,竟与倭寇相勾结,由倭寇抢,自己坐视不管,最后又黑吃黑,夺走倭寇所掠粮食钱财,并且保留大半,剩下的归还被抢的百姓,这样自己名利双收。”
沈裕通闻言大怒:“海翻江竟然如此卑鄙无耻,与倭寇勾结作恶,对得起祖宗吗?”
海桑田冷笑道:“我蛟龙岛在东海,与倭寇本就势不两立,没想到传到这兔崽子手里,竟与之沆瀣一气,我得知后,将他打了个半死,本想废了他的岛主之位,给他弟弟腾江,不过腾江这孩子对兄长甚是敬重,苦苦哀求,老夫方才饶他一次,命他将粮食钱财悉数归还百姓。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不料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害得老夫如此,还将老夫押到这龙尾岛上关了起来。算他还有几分良心,又或是想从老夫口里套出蛟龙岛绝学的要点,留了我一条老命。”
沈裕通问道:“前辈可有办法逃出,晚辈可以相助。”海桑田苦笑道:“我若有法子,自己早就逃走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受罪吗?”
沈裕通皱起眉头,道:“看守这儿的人,武功虽不弱,但在前辈面前应该不值一提吧?”海桑田轻叹道:“我发狂之时,哪还会顾得着他们?清醒之时,内力又不足,何况我身上还有这些劳什子在?就算破了那精铁山门,杀了那几人,又有何用?这几人都是下了决心后过来的,岛上一条船都没有,他们与我平日的吃喝也是靠蛟龙岛的人每月一次送来。”
“那咱们想法子将他们控制住,等到他们开船送粮送水来,劫船回去不就行了?”
“没用的,无论何时,有船驶到此处,来者必先以冲天炮提醒,然后在远处与看守的几人挥旗对号,才能放船靠近。若哪边不肯对号,或对号有误,船都不会靠岸。”
“我想起来了,我来此时那蒋贵也是这样做的。那逼看守那几人对号呢?”
“这几人算是海翻江的死士,恐怕不会背叛他的。”
沈裕通愁眉苦脸,海桑田见他这副气馁的样子,道:“小子,发什么愁啊?你还年轻着呢!又不像我这把老骨头,你身上也就这么一副镣铐,好好练功,没准哪天你的内力就足够扯断了呢!”
沈裕通强笑以对,低头看看结实的镣铐,忖道:“破开这玩意儿,我师父那般功力恐怕都有些勉强,我得练到哪天啊?再说,你不是说了吗?就算扯断镣铐,破门逃出这儿,又能怎样?”暗暗叹气。
第二天清晨,沈裕通睁开惺忪的睡眼,火堆已经熄灭,周围不见海桑田。
“前辈!前辈!”沈裕通叫喊起来,一撑地面起身,四下寻觅。
走进树丛,果然听见一声轻轻的闷哼,沈裕通拨开杂草一看,海桑田正一手抵着树干,垂首跺脚,且脚跺得越来越快,身上铁链碰撞响声不停。
“前辈。”沈裕通上前一步,试探着一喊。
“别过来!”海桑田一转头,脸庞微微扭曲,咬牙切齿,“看来我这真气又涌出乱窜了。你快躲起来,再过一会儿,我怕自己就控制不了会伤了你的!”
沈裕通想起昨日那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颔首,迅速转身跑开,进入岩道之中,一双眼睛盯着外面,眉头深锁,心下担忧道:“这次前辈又要发作多久呢?”
海桑田的人影在林间晃动,不到一盏茶工夫,已有三颗较为粗壮的树木被他拍折,沈裕通望见,心下大凛:“怎么前辈今天内力如此强劲,远胜昨日?莫非是因为刚发作吗?”
沈裕通躲了约莫半个时辰,见海桑田却依旧发疯般奔腾在林间,听他身上铁链响个不停,忍不住喊道:“前辈,你怎样了?”
海桑田毫不理睬,竟然奔出林子,猛地腾空跃起,一个空翻,离地将近一丈,沈裕通望见,一时瞠目结舌:“前辈身上如此多镣铐铁链,加起来怕是有数十斤,此刻竟能——”
将近两个时辰后,海桑田仿佛有些气力不支,瘫躺在地,沈裕通这才缓步走出,小心翼翼靠近他,透过其脸上那一层灰土,仍能见他面红如重枣,且大汗淋漓。
“前辈,你……你这是……”
“我……我……”海桑田气喘吁吁,但从这话能看出此刻他的神志已有几分清醒。
海桑田双手抓挠着地面泥土,沈裕通蹙眉道:“要不再让晚辈用昨日的法子——”
“不可!”海桑田登时大喊,呼吸更是急促,“恐怕就是……就是那惹的祸!”
沈裕通浑身一震,结结巴巴:“这……怎么回事?”
海桑田双眼迷离,缓缓举起发颤的右手,对着沈裕通,低声道:“你……你昨日为我……为我渡劲时动用……自身内力抗衡我了吧?”
沈裕通回想昨日,自己当时由于受不了海桑田的深厚内力,不由自主动用自身内力抗衡,于是默然颔首。
海桑田苦笑一声:“天意啊!你的真气……其时进入我体内,潜行……经脉之中,我体内真气本就……乱得很,自是难以察觉,暂平静一阵后,我的身体开始自己……抗衡你的外来真气,以致催生了更多更乱的真气。”
“什么!”沈裕通大惊失色,继而猛地跪倒在地,双目发红,一脸愧疚,“前辈,是小子无知害了你!”手指在地面抓住数道指痕。
海桑田安慰道:“罢了罢了!千怪万怪也只能怪老夫这门内功,现下怎样……也不受我控制,连想散功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