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四
十四
一日下朝后,贵太妃死活拉着博果尔上街游玩。
博果尔是无可无不可,见额娘兴致如此高,额娘既已发了话,自然是舍命陪君子。
博果尔本以为,额娘会往首饰店绸缎店里去,结果马车直接到了一间酒楼门口停住了,博果尔跳下马来,抬头一看:“醉仙楼”。
“额娘,难道这醉仙楼的菜品出色,比我们府里的厨艺还好?您今儿是领着我来尝鲜的吧!这外面人多眼杂,乱糟糟的也不太安全,要不我们把这儿的厨子请回去做给您吃?”
“你这孩子,你还真以为你额娘没吃过好东西啊?像你一样见着好吃的腿都迈不动了?别贫了,跟我上楼去。”
进了包厢在临街窗前的榻上坐下后,贵太妃才说出来此的用意:“额娘让你到这儿来,是为了相看一位姑娘。瞧对面,不是一家绸布庄吗?我打听过了,现在那姑娘就在那里面,稍等一会,那姑娘就会出来了。”
这一幕好象曾经也发生过。
对了,莫非这家酒楼就是他对乌云珠一见钟情的地方?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一见到乌云珠就惊为天人,眼珠子也不会转动了,直追着她走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女人不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那时他满脑子就想着如果能把她拥在怀里,那将是天大的幸福。
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来这家酒楼,守株待兔,等了很久才又见着了人,好容易才打听出了她的身份,还违了额娘的意,执意求了乌云珠为妻。
当然,贵太妃看中的绝对不会是乌云珠,她的眼光极高,她挑中的是正蓝旗汉军都统正一品武官佟国赖之女佟腊月,其母是郑亲王的亲外甥女,长得极其明艳动人,性情规矩都入了贵太妃的眼,是这届秀女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佟国赖之女,后来的佟妃?生了福临第三个儿子玄烨,后来的康熙皇帝。
有没有搞错?
前世额娘也是看中了这位佟腊月吧,只是当时的博果尔被先出现的乌云珠迷住了所有的心窍,更漂亮的佟腊月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贵太妃早就打好了算盘,趁着平日严守闺训不轻易出门的佟府女眷们到对面的“华锦绸布庄”里挑衣物时,让博果尔来瞧上一眼。
就像命中注定一样,被硬拉到窗前的博果尔首先看到的依然是乌云珠,她正好从“华锦绸布庄”里出来。这次,博果尔不是满眼惊艳,而是满眼冷漠,就好像站在那儿的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具白骨。
小时看到的那个小乌云珠还没让他生出如此多的感慨,现在这个已经长大成人,与他记忆里那个他苦心恋慕的温雅清秀佳人一个模样的乌云珠,活生生地提醒着他记起前生的那一串随之而来的打击和羞辱。
其实博果尔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他眼里那么善良温柔的乌云珠怎么会有胆子私底下与顺治来往?就算她一直为他不能陪她舞文弄墨而冷淡于他,可他依然对她很好,尽他所能地满足她。就连额娘,也视她为亲女。她难道都看不见?都不知道吗?
就算是他知道了她和福临的事情,气急时曾打了她一巴掌,可他几乎是刚打完就立刻后悔了,日后就算再气也没动过她,就算刀都捏在手上了,也不忍用在她身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当年新婚伊始,额娘也曾颇有微词,但过没多久,她就被乌云珠的体贴温婉大方折服了,开始为自己的媳妇满腔骄傲自豪,甚至还得意地主动提出让乌云珠在福临的第二次大婚时进宫入侍,目的就是为了寒碜皇太后,显摆自己的好媳妇。额娘绝对不会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居然给她唯一的儿子带来了人生最大的耻辱。
就算是现在,博果尔依然承认,乌云珠生得漂亮,性格温柔体贴,才情也出众,他当年的眼光确实好。这样一个乌云珠即使后来在宫中,处处有人刁难排挤时也温良恭俭让,连极难讨好的皇太后最后都喜欢上了她。如果这个乌云珠没当过他的福晋的话,他大概也会觉得顺治后宫中有这样一位女子是福临的福气吧?
可惜,博果尔绝不会忘记,当年乌云珠偏偏就是他钟爱的福晋,而那个曾在他请婚时说过“弟弟喜欢的女人,哥哥我绝不会夺人之美”的皇帝哥哥最后却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恬不知耻地夺走了自己弟弟的福晋。
博果尔上次的所有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心情大坏的博果尔也没了兴趣去仔细观察康熙的生母长得什么样?如果前生额娘看中的就是佟腊月的话,后来佟腊月的进宫为妃就证明了额娘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博果尔从没想过这辈子要去跟福临抢女人,更别说这女人的肚子里将生出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来,博果尔对未来一两年内即将出世的这个侄子还是心存好感的,他可比他爹有才干多了,在他的手下,大清国进入最强盛的时期。他觉得大清国能有那样一个皇帝是再好不过的,他恨的是福临,与玄烨无关。
至于博果尔自己,娶谁都一样,只要不是董鄂氏乌云珠就行。像乌云珠这般有违妇道红杏出墙出得轰轰烈烈世人尽知的女子,只怕这个世间也仅此一枚吧。
贵太妃已经谋划好了下面的步骤,她已经告知了郑亲王自己的想法,想先跟佟家把亲事订了,选秀时跟内务府打个招呼,在头两轮就把佟腊月刷下来,给她当儿媳妇。
博果尔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也就是额娘才把他博果尔看得尊贵,秀女们大多都是冲着皇上去的,只怕额娘难得如意。
事情果不出博果尔所料,没几日,皇太后下了懿旨:凡备选的秀女,家不分贵贱,人不分雅俗,地不分远近,在宫廷遴选之前,一律不准许配人家。
当天下午,佟府夫人就来了贝勒府,不仅没有应邀带佟腊月来,而且还借着皇太后的旨意,态度坚决地婉拒了婚事。
贵太妃气急败坏,恨不得立逼着博果尔进宫,去向皇上讨佟腊月为妻。
博果尔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听到这消息也只不过是“果然如此”的感觉罢了,他并不在意佟腊月,况且这佟家直奔着皇宫而去,真硬拉来了只怕又是一个乌云珠。
“额娘,你消消气,不过一个女人罢了,难道您还真觉得非她不可呢?”
“额娘是气,一个汉军旗的,竟然也敢瞧不上咱们,也自视太高了。”
“您也说了,一个汉军旗的罢了,难道满蒙八旗里就找不出比她好的?就算长得稍次些,可体统规矩什么的总不会也次了吧?”
“说的也是。只是,那姑娘确实长得好,额娘是想给你找个□□出彩的。”
“额娘,长得好心就大,她既一心奔着皇上去,您又何苦把她留下?娶个心不向着咱们的,岂不反倒给咱们惹了麻烦了?再说娶妻娶贤,至于美女,额娘也说了,天下多的是,到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难道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不成?”
“额娘,就算是看在郑亲王的面子上,咱们也不好让她们伤筋动骨,还不如大度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倒觉得,额娘你眼光如此之高,都对那佟腊月交口称赞,只怕日后她进了宫,作为也会不小。额娘何不预先在福临的后宫里找一个同盟?这样还给足了郑亲王的面子。就算额娘心里觉得嗝应,不想给她们这个面子,不交恶总是不难做到的。”
“你说的也是。额娘想想吧。”
鄂硕府里也传出消息来,说是鄂硕本想把小姐许配给安郡王做侧福晋,因此还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小姐好像并不乐意,鄂硕也被劝着转了心思,开始给她请了人□□规矩,应该还是打算进宫。
吕记裱画店时的伙计也传出话来说:鄂硕家的小姐画了一幅耕牛图,在店里装裱好了,托吕师傅转交给了安郡王,那画是要上呈皇上的。安郡王本不乐意,最后却被吕师傅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
耕牛图?博果尔努力回想,好像顺治的书房里确实挂着一副耕牛图,只是没想到那居然是乌云珠画的,没想到福临与她居然如此之早就有了交流。
呵呵,博果尔冷笑起来,前世的他多么的天真啊,原来那时他的福晋压根在成亲前心里就念着福临,婚后对他的冷若冰霜压根就不是因为他不通文墨,而是因为他不是皇上。如此志向远大心比天高的女子呆在他身边,还真是委屈了她。
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阻了乌云珠的青云之路?上次是他去找福临先求了她为妻,这次他决计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那么,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把这勺祸水泼到岳乐身上去呢?反正,岳乐自己也不是不动心的,这点,店里的伙计看得真真的。
他是找人找机会去毁了那幅画?不,不行,没有那幅画,福临就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才女存在?
他也不能让乌云珠顺顺利利地进宫,那样,他们就名正言顺,心安理得了。
博果尔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即使是过了三百年的孤寂岁月,他心中的恨意依然无法消除,他心里那道化脓的伤口只有用亲手报仇的锥子划开伤疤,挤出脓血,他才能真正灵魂轻松的去投胎去转世。
他记得,那时他已经成了一抹游魂,被迫看着福临和乌云珠恩爱无比,心意相通,甚至喜得贵子,那种憋屈的感觉他永世难忘。他唯一的一点快乐来自于他们良心不安时的午夜噩梦,还有明明他们的儿子是死于后宫女人的算计之时,他们却以为那是天谴,那是报应。当日的奉先殿里,不仅有为良心折磨即将崩溃的福临,有一个悲痛欲绝的失子的母亲,还有一个在半空里疯狂大笑的他。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轻易让他们在一起。就算最后他们依然走在了一起,也要让他们顶着同样的原罪。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既让福临知道有乌云珠这么一个才情过人志趣相投的女人,又不让她进宫而落选嫁入安郡王府?
两段要求分开都不难,结合起来就困难重重。
还有一点要考虑进去:安郡王岳乐是绝对不会象以前的博果尔那样主动开口要一个秀女的。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