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白色病房里躺着一个年轻人,床头的木纹柜子上摆放着一株鲜花。头顶是光线柔和的灯,空调维持着一个适合的温度。
消毒水味儿的走廊上,沈默独自一个人走来,既没有拎着果篮,也没有面带笑意。因为他不是来探望林城的,他是来替罗语父母支付赔偿金的。
推门进去,赵如芝和往常一样守着林城。
看着气色苍白的林城,沈默开口。“这是罗语一家赔偿给你的50万,在银行卡里,我可以用网银转给你,也可以取出现金给你。”
“不用了,索要赔偿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父亲的意思。如芝,你把那个给他吧。”林城戴着氧气罩,有些有气无力的。
赵如芝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一张律师拟好的放弃赔偿文书,下面还签着林城的名字。
“这是我让律师拟好的,你转交给罗语的父母吧。好了,你可以走了。”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对罗语,说没有恼恨是假的,但也没有要置之死地的想法。这50万元赔偿对于一个还有三个月寿命的人来说是一文不值的。
沈默并没有离开,眼神在林城和赵如芝的脸上流转。“我代表罗语和他的父母谢谢你。”他的口气顿了一下,“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接触到放射性物质的吗?”
“你从哪知道的?”林城有些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你出事那天,我看到了你的诊断书,他也看到了。”赵如芝开口。
“告诉你也没什么,放射源是一个玉制的酒器,就是从学校那个汉代古墓中挖出来的。那天我刚巧路过那个位置,因为看到有个不小的洞口,在旁边捡到了那个酒器。古墓的发现也是我告诉学校的。但是我自己贪心酒器,没有上交。”林城想起来这件事情,显得很是后悔的样子。
“我知道了。”沈默转身离去。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沈默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因为被萝卜菜叼回来的那个罗盘也是从古墓中得到的,但是它应该没有放射性。因为自己暂时没有异状,瘫痪的可能也是因为被花盆砸到颅内出血的后遗症。
晚苑小区里,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沈默半路转道来到小区。因为唐粒前去见齐北风的缘故,所以萝卜菜暂时由沈默来照顾。本来想的是能够从萝卜菜身上得到一些线索,可是最后折腾的结果却是沈默手上添了几道猫抓痕。
而那枚罗盘就放在一人一猫的中间。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罗盘,一点点奇怪的迹象都没有。沈默把萝卜菜的爪子按在罗盘上,自己也摸着罗盘,然而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嗡嗡嗡”手机的震动提示音响起。
沈默接了起来,不是唐粒的电话。这一次是房屋租赁的电话,本来沈默一直委托着一个平台,这一次是一个客户打电话过来,询问他的房子是否买卖。而且价格相当的诱人。
“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我暂时没有卖房的打算。”沈默有些心烦。
“我们的价钱是可以再提高一些的,您真的……喂喂”沈默已经挂断了电话。
中介把挂断的页面递给客户看,这个客户据说是个大款。早年间下海做了些生意,赚到了第一桶金,大女儿近期又刚好从国外留学回来。为
了培养女儿吃苦耐劳的本领,所以才打算卖下这么一套小套房给女儿。
“先生,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别的户型吧。这周围还是有不少好的。”中介笑着建议道,因为客户给出的奖金是很丰厚的,差不多值他三个月的工资。
“只有这一套吗?”这句话不是说给中介听的,是说给旁边一个戴着木框眼镜的中年人。
“这一套是最好的。你能把房主的照片给我看一下吗?”中年人这前半句是对客户说的,后半句是对中介说的。
“……好吧。”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中介还是妥协了。因为这年头只要是能够有部手机,照片的流通是很方便的。而且为了客户的奖金,也是要贴心服务的。
中年人看了一眼照片,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然后眯着眼睛想掩盖过去。“你先租下来吧,不用买。”
客户没问什么,只是租了下来。
之所以这么相信他,是因为这是一个看房子的风水先生。
人们常常将卜算作为迷信,其实也不尽然。神鬼妖狐自然是迷信,僵尸旱魃之类的大抵也是民间传说,但算命的祖师爷是鬼谷子,这是第一个理由。其二,若真是迷信,那《周易》这本书也就不会流传下来。
说到底,卜算是一种没有清楚推断过程的预测。
现代技术已经能够用大数据来预测市场走势,而量子计算机的出现,更是能够高精度的预测天气系统。和卜算相比起来,一个清清楚楚被世人认可,一个因为神秘少见而不被人所知。
客户走了,中年人也离开了,中介给沈默打了电话。
“你的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租金已经打在了你登记的银行卡上。”
“好的。”沈默简短的挂断了电话。对于这件事情他现在已经不是很上心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的身体,以及关于复合罗盘、萝卜菜之间的关系。
但如果他看到那个中年人,应该就能清楚的知道那正是鉴定罗盘的那个店老板。
在折腾了一个下午没有结果之后,沈默给萝卜菜备好了食物和水,自己返回学校上晚课。身体的情况还不一定,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
另一座城市的一个酒店里。
唐粒正在白色的浴缸里洗澡,浴缸里是牛奶和玫瑰花花瓣。拉上的窗帘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城市。自从人类有了光,这个世界的白天和黑夜都失去了意义。
她洗的很仔细,但是红色的眼眶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她根本无心洗澡,只是为了一个特定的仪式。
来到这座城市时,第一次见面是和齐北风以及他的妈妈上了楼。她已经记不清说过什么,但是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和齐北风一样,她一样被父母控制着。风筝飞的越高,风筝线就越发的渺小,但是线一拉,风筝还是会摇摆不定。
整个人没入浴缸之中,她闭着眼睛。这个城市的灯光与喧噪再与自己无关,只想这样静静的直到永远。不知多久过去,也许是一分钟吧。“咳咳,咳咳!”唐粒的从浴缸中抬起头来,牛奶进入肺部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像是闻道那种炒辣椒的味道一样。
窗外的灯光明亮起来,喧闹声一股脑儿的袭卷过来,整个人恍如新生。
这
个世界上谁愿意自己去了结自己的生命,不过是没有办法没有出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真的想离开呢?他们只是渴望被拯救。而作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唐粒很清楚自己要的拯救就像是溺水的人要别人拉一把一样。
溺水的人一旦抓住什么,便再也不会放手。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一时冲动,但她已经不想限制这种冲动了。偶尔冲动一次也没什么。从浴缸中站起身来,仔细缓慢的擦干身体,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外面套上暖和的外套。这一次脸上没有挂着一丝妆容。
她径直走到阳台上,然后坐在阳台的边缘,摇摇欲坠。
但她扔在挣扎。
……
日子一天天的缓慢下来,直到一个电话响起。
“沈默啊,唐粒没了。”对面是唐粒母亲的声音。沈默直接从课堂上离开,来到走廊上。
“阿姨,你说什么?”沈默带着浓重的不确定。
“唐粒从酒店的13楼上跳了下去,已经走了……”沈默这一刻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留下遗书,希望你、罗语还有一个叫白晓灵的姑娘能够参加她的葬礼。”
眼前瞬间就黑暗下来,沈默只觉得自己的头很疼。身体有些不受使唤,好半天才站起身来。电话已经挂断,在唐粒妈妈的哭泣声中。
等到沈默再一次醒来时,他已经身在医院之中。
头顶是冷色的白炽灯,身下是白色的床单,手上打着点滴。窗外的林木挡住了光线,病房里添了些凄清的氛围。沈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看起来有些索然无味。
一夜之间,罗语入狱,唐粒身死。命运和他们三个人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当年三个人在泥土桌案前结拜的场景犹在眼前,仿佛还能够闻道那天的果子的味道。
医生从外面走了进来,面容严肃,“你应该清楚你的病情,颅内出血的后遗症。可以手术,但手术也是有风险的……”医生缓慢的提出了几种治疗方案,每一种都带着令人心生恐惧的风险。
沈默就这样怔怔的听着。他是没有钱来治疗的,除非卖掉那套房子。可卖掉了那套房子,自己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他不愿意。
医生没有强迫他马上做决定,只是告诉他治疗方案确定的越早,对病情的帮助就越大。然后留下一张密密麻麻的治疗方案,自己转身离去。
病房内再一次只有沈默一个人,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情况已经不能在糟了。
几天之后,沈默带着一身行李离开。他退掉了租的房子,退掉了还有一年多的学业。坐上回家的火车,同行的还有请假的白晓灵,以及唐粒的猫萝卜菜。这一次是去为唐粒践行的,最后的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