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沈默都保持着沉默,白晓灵也是如此。
只要萝卜菜在笼子里睡得正香,不知道梦间哪只小母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列车到站,沈默自然的去替白晓灵拿行李,却被她无声的拒绝。
恍惚间,白晓灵还是那个拿着干净歌词唱歌的文静姑娘,而沈默也还是那个看起来随和却小心谨慎的少年。不过现在却是物是人非。
唐粒的葬礼是在自家举办的,那个随和的中年父亲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眼神说不出来是伤心还是什么。这就是所谓成年人都会的技能,面对泰山崩塌也要保持沉默。那个总爱唠叨的母亲正一点点的擦着眼泪,眼眶红红的。
自然有聘请的人来主持整个活动。
“叔叔阿姨,节哀顺便。”这是沈默、白晓灵同时说出的话。斯人已逝,多说无用。
东方说上有天庭,下有地府;西方说上有天堂,下有地狱。东西方都说的是,中间是人间。恰巧下了一点雨,沈默怔怔的没有说话。
唐粒的遗像摆在中间,她笑得很开心,那是有一次三个人逃课时被拍到的照片。三个人笑得很灿烂,唐粒在中间说着自己的歌手梦,罗语说自己要找个好姑娘过一辈子,沈默没有说话,他只想留住现在拥有的。
一个为他们拍照的年轻人当时给了他们一人一百块,作为照片的授权费。后来这一百块被他们在游乐场花完了,顺便去看了场动画电影。
哀乐响起,这是为死者的灵魂祷告。而沈默再一抬头,那阵小雨已经渐渐消失,天空渐渐放晴,阳光照在唐粒灿烂的笑脸上。
吉他学会了,歌也写了一首,可是人没了;暗恋了那么多姑娘,终于找到一个有戏的,可是人进去了。爱情离开了,友情遭受挫折,身上还带着瘫痪的风险。多年之后,沈默终于明白村口那个老流浪汉所说的,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写一首平凡的歌,
唱一唱我们平凡的生活。
刚离开,
你就悲伤起来。
假装释怀,
一喝醉就边吐边骂某人不该。
一个奇怪的时代,
各有烦恼却不能让理解入怀。
I don’t know,
I just want to go,
Uhe road.
I’m lone,
I’m know,
The way to freedom,
Only go.”
沈默点开手机屏幕上的播放键,唐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哀乐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众人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沈默。这段录音是沈默特地找唐粒录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和吉他的声音。
唐粒的父母无声泪流,而其他人也默然。
他们是谁呢?他们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唐粒的葬礼上?他们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悲伤、厌烦、走走形式。沈默不得而知,总之没有一个人会在这种场合哈哈大笑,否则会被人赶出去吧。沈默并不认识他们,同样不清楚他们在唐粒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可沈默同样也不知道
自己在唐粒心中的地位。
她活着的时候不想问,也没有问的必要。反倒是死了,沈默心里泛起那么一点点好奇,而不出意外这一点点的设想将会持续很久很久。
最后的伴奏声渐渐平息,沈默再一次按下播放键。声音戛然而止。葬礼再一次按照计划进行,人们拿着花儿或是长香,排着队进行那些繁琐的仪式。沈默和白晓灵也跟随在其中,这便是最后一面。
古人常说落叶归根,但现在已经不在兴土葬。
几天之后唐粒的遗体将会被推进焚化炉中,而送还给家人以念想的只有一个骨灰。有的人土葬遇上房地厂商,有的人捐献遇上医学学生,有的人火葬面前只有一个贡桌三根长香,而更多的人尸骨无存。
和周怀礼一样,沈默也签了那份死后捐赠协议,所以他的归属是另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在和唐粒父母告别之后,沈默和白晓灵离开。这时候,天空中反倒下起了雨,白晓灵撑着伞,沈默也在伞下。
“你接下来去哪?”沉默了一路的沈默终于开口。
“回学校吧。”白晓灵淡淡的一句没有问沈默去哪。
“我就不去了,你先回去吧。”沈默没有说出自己退学的事情。
最终白晓灵乘坐火车离开这里返回学校,而沈默则拿着钥匙走进了自己的家。和中介打了个电话,终止了租赁。洒扫一番,买菜做饭,日子再一次回到寻常。
……
两个月之后,沈默依旧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每天吃吃喝喝,然后到何燕的花店里打工,靠着自己剩下的存款过活。偶尔和路边摆残局的老大爷下下象棋,去旧书巷子里淘上两本当年的武侠小说。
“您的花,您拿好。”沈默把花递给一个年轻人。两只手越来越艰涩,就像是老旧的机器零件里好多年没上油一样。
“嗡嗡嗡”手机的震动提示音响起,“喂,你好。”
“是沈默吗?我是白晓灵的妈妈,白晓灵她不知道去哪了?你知道吗?”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
一番交谈之下,沈默明白了前因后果。白晓灵带着周怀礼私奔了。
然后沈默拨通了白晓灵的电话,“喂,白晓灵你在哪?”
“沈默?我在哪不关你的事。”白晓灵口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你父母打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你和周怀礼到底在哪?”沈默心中有些烦躁。
最终白晓灵告诉了沈默地址,沈默则答应白晓灵的父母前去说服白晓灵和周怀礼能够回来,双方能够好好谈一谈。于是沈默和何燕请了假,再一次踏上远行的火车。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中间是一个白色大理石桌面,左边是白晓灵的父母,右边是白晓灵和周怀礼,而中间则坐着沈默。这场景就像是要打拳击一样,但是沈默很是纳闷,为什么自己会在中间。自己好像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小周,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儿子白玉啸,但是你和晓灵的事情就此作罢吧。”白晓灵妈妈的口气还是很平静的,只是带着坚决。
“妈,我和怀礼会幸福的。”这是白晓灵的声音。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和谁都行,但是
……”白晓灵的父亲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意思已经不能再明确。总之两个人的意见就是不同意白晓灵和周怀礼在一起。
“我会对晓灵幸福的。”这是周怀礼说的话,沈默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不行,坚决不行!”一对老夫妇两个人的话语都很坚决。
然后周怀礼沉默了半响,侧着头看了一眼白晓灵,就径直往窗口走去,然后纵身跃下。白晓灵急忙赶上去,看到的却是趴在地上的周怀礼。
这里是酒店的十三层,跳下去是必死无疑的。沈默想也没想就拨通了120,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下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跟着上救护车的是白晓灵的父母和白晓灵,沈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
这一次是真的不在关乎自己的事情,拖着沉重的身体。沈默转身离开,来到售票口,要了张回家的车票,离开。顺便把白晓灵和他父母的电话都拉黑了,他对于后面的事情并不关心。
白晓灵的父母不同意白晓灵和周怀礼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他老师这个职业。在晚苑小区的那个出租屋里,白玉啸在屋内沉睡,沈默和白晓灵在客厅的地毯上,那个时候白晓灵讲了一个关于“猥亵”的故事,而那件事发生在初中的数学老师办公室里。
所以白晓灵的父亲那句话的后半句是“你和谁在一起都可以,但是不能和老师在一起。”
沈默已经懒得关心这些事情了,因为他自己也快死了。准确的说是瘫痪,但是面对瘫痪的那些高昂的手术费和治疗费用,是沈默无法负担的。所以最好的方案,就是过好自己剩下的日子,在瘫痪真正降临的那一天之前……
列车呼啸着驶过田野和城镇,这算是最后一次的归来吧。
和往常一样,路过菜市场,在老张的肉铺里买了块五花肉,用来做红烧肉的,然后买了些野香菜、野花椒,据说调味儿比一般的更加浓烈。在回家的途中,顺便去到何燕的花店里,从老婆婆那里接回萝卜菜,沈默孤身一人上楼。
和中介谈好之后,退还了那个租房人的押金和预付房租。然后在网站上下架了自己的房屋出租信息。沈默洗了手开始做饭。
萝卜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能是受到唐粒的熏陶,这家伙也喜欢看一些很长很长的都市爱情剧,如果不是知道它是只猫,沈默也许会认为这只猫被人夺舍了吧。
那个复合罗盘也在旁边,沈默依然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罗盘放在哪,萝卜菜就睡在哪,这也算是给沈默提供了一些便利。至少不会再一醒来,就看到萝卜菜的那张毛茸茸的脸。
看着正慵懒的萝卜菜,沈默也生出一种慵懒的感觉。若是没有这些变故,自己可能还在大学里和罗语、唐粒一起学习生活吧。只是这个世界在不断的告诉沈默,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饭菜做好端上桌子,沈默换了个科幻电影看。
给萝卜菜准备了一个小碗,沈默就面对着萝卜菜开始吃饭。一人一猫都是一个样子,吃两口就看看电视,这是沈默、白晓灵、罗语三个人的坏习惯,因为那个时候电视还是个新鲜事物,最开始还是黑白的。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萝卜菜在哪?也许还是个没断奶的小奶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