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寒地冻,初春的天就好比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白天暖阳高照,一旦夕阳落山,寒流阵阵侵袭,三层被褥都叫人抖擞发颤。
“这该死的天。”燕青谩骂了一句,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天气冷,伤口疼,心思还有浮躁得很。
索性起床点燃了烛火,在房中来回踱步,抒发寂寥愁绪……也不知走了多久,终听见“沙沙沙……”的声响。是风吹雨点儿打青瓦的声音。
下雨了?
他赶忙来推开窗,“淅淅沥沥”地雨声听得更清楚,漫长的夜,寂寥的雨,一时间他竟忘记了寒冷,人也呆愣——此时细雨绵绵,那时是否明月当空?元宵佳节将至,那心系之人可否安好?
现在怕只有他一人还在外头漂泊了。
“不过这样也好,去哪儿都让人添一双筷子,别人不嫌你,自己都觉得讨嫌。”他自嘲, 关上窗,也关上一切——风花雪月,绵绵细雨,望不穿的过往云烟,道不尽的风流逸事,叹不完的离别愁绪,求不得的团圆美满!
不就是想家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啪!”他一拳锤在窗弦上,窗弦已被打歪一个口子,木屑偶尔几根刺进他的拳头,三两滴血落下……
“你总是这样为难自己么?”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地从他身后响起,而声音过后他又“咳咳”轻咳了两声。
宇文六月就坐在凳子上,他捧着一杯热茶,静静地喝,慢慢地品。
燕青斜瞟他一天,只问:“你的病是装的?”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燕青拔出拳头上的木刺,他又道:“但我知道方才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房间,不留一丁点儿动静,他应当是个内敛气息的顶尖高手……内敛气息的人内力一定超凡,顶尖高手武功必定独步天下。”
宇文六月突然笑了,而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他真的不像是在装病。他赶忙将茶喝下润喉,在憋了好一阵子后才稍稍恢复平静,他这才道:“只怪你方才想事想得太过着迷,不仅是我,换做他人进屋你也发现不了。”
燕青眯了眯眼睛,宇文六月的一切动作他都看在眼中,他曾几陷入过迟疑,但现在却毅然决然地摇头:“我还是不信!”——话音未完,手中木刺成针,蓄力七分,“咻”的一声,脱手而出,直杀宇文六月的咽喉!
宇文六月瞳中有惊,他只手举起茶杯,眼疾手快瞧出那木刺的势头——“嗒!”一声脆响,木刺入杯,死死地嵌在了上头。
“这就是你所谓的待客之道么?”宇文六月的额上青筋直冒,显然是怒了,他将手中空杯用力一捏——“啪!”茶杯碎成了粉尘!
燕青冷笑:“是你不真诚在先,谈何待客之道?”
“我为何不真诚?就因为你觉得我在装病么?——就算是我在装病,这又干你何事?你的不真诚怕是比我还要多吧?”宇文六月气得脸色通红,他努力地顺着气,嗓子已痒的发干,他只能捧起茶壶狼狈饮水。
燕青瞧得皱眉,宇文六
月说得没错,就算是装病又干自己何事?……我那么讨嫌做什么?
他轻声一叹也走过去坐下,随手又从茶几上取下一个杯子,递给宇文六月道:“我不管你是否装病,但我明白你和我一样,都在为难自己。”
宇文六月喝了大半壶茶才将上脸的血气压回心头,他打开燕青递过的被子,怒意未尽:“我为难自己,但却和你不一样;你不仅为难自己,你还为难别人。”
“‘别人’有很多人,你指的是哪一个?”
“我指的是我自己,你在为难我。”
燕青摇头:“我并没有为难你。”
宇文六月又抱起茶壶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埋怨道:“那你为何要将囚仙宫来到西北事情告诉我?”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知道,只是早晚顺序罢了。”
“可早晚顺序往往是最重要的,就好比先斩后奏一般。”
“斩谁?又奏谁?”
“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这样心头踏实些。”
宇文六月先不言,他望着燕青的眼睛在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话已至此只剩下真诚有待考验,而高手之间往往不论言语,只谈眼神交会!
瞧了一会儿,燕青先放下了自己的目光,他不屑地笑了笑,拿起先前递过的茶杯,空杯在手,道:“你若不愿说,今日的谈话就此结束,我会亲自送客。”
“若今晚的对话就此结束,我会比你要遗憾得多,”说着宇文六月提起茶壶边为他倒茶边边说道:
“先斩霹雳堂,再奏囚仙宫。”
燕青皱起眉,果不其然,眼前此人是为覆灭霹雳堂而来!
宇文六月又道:“你先不要问我为何要灭霹雳堂,我也不会说,不过若你耐得住性子与我将该说的话说完,凭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猜得出个大概。”
“那就说,你要说一夜我都陪你说一夜!”
宇文六月也取下一记茶杯,自斟一杯热茶,他道:“那我们先说囚仙宫!”
“囚仙宫……囚仙宫!你为何灭了霹雳堂还要启奏囚仙宫?”
“我不会启奏囚仙宫,也没那个必要,只是他选择帮助霹雳堂,让我很为难——因为囚仙宫主冷无情是我的好朋友。”
“哦?他是你的朋友?”冷无情很少有朋友,他的朋友燕青是该认识的,可燕青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于是燕青质疑道:“能和冷无情做朋友——要知道无情他是个怪人,自负又自闭,以前倒是有几个朋友,但自从他死了妻子后,变得……变得很糟,糟得没人愿意在和他做朋友。”
宇文六月突然顿住了举杯的手,眼波清幽,黯然伤神,他低声慢语道:“青丝的事情十分遗憾,当然也十分可惜……”
燕青睁大眼眸:“你认识顾青丝?你也入学过半山书院?”
宇文六月放下茶杯苦笑两声,点头道:“不错,我入学过三个月,这三
个月我强忍着不让病复发,可我始终有病,这是纸包不住火的,所以最后还是被同学们发现了。他们说我得了肺痨,不与我一同起居上课……但冷无情与顾青丝却愿意和我做朋友,于是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物是人非,你最终还是抵不住流言蜚语退学了。”
“没错,但我所得的病并不是肺痨,只是治不好的咳嗽,并不会过人传染的……很遗憾,很遗憾……”两声遗憾两声叹,道不尽十八年哀愁!
燕青很难去信,一个体虚之人内力竟会有那么浑厚……可心中尽管存有猜疑,但却不得不佩服,就算他是在装病,为了一个目的,忍辱负重十余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六月。”
“我叫燕青。”
宇文六月稍有动容:“你也是冷无情的朋友?”
“不错,我是他在书院唯一一个承认了的朋友,我和他是同学。若你不走,我们也是同学,也许还会成为好朋友。”
宇文六月举杯将茶一饮而尽,他叹一声遗憾:“我们若早些相识,你也不至于这样来为难我了。”
“的确留有遗憾,你呆了三个月退学了,而我也因一些琐事迟了三个月才去上学,这或许是天意,”说着他又打趣道:“是老天让我为难你,这可怪不得我。”
宇文六月的心头好生苦涩,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声音好大,就是他捂着嘴也止不住这咳。
燕青赶忙站起并走至其身后,丹田瞬起一股内力渡入其体内。一盏茶后,宇文六月的咳意渐渐消失,而燕青也忍不住喘着粗气,他胸口的伤似乎又裂开了。
“对不起,”宇文六月轻声致歉,他摊开掌心,一片鲜红的血迹!他苦涩一笑:“看见了么,这只怪我自己不中用……”
燕青摇头轻叹:“宇文家乃南国第一大商会,富可敌国之世家难道就请不起神仙救命?”
“这是上哪儿有神仙?”
“没有神仙也有神医!”
宇文六月一分淡然:“家里为我寻医十余年,可这毛病就是治不好,十八岁的时候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二十岁的时候大夫又说我活不过三十岁,呵……这群庸医!”
“那你觉得自己能活到几岁?”燕青问。
“活不过三十吧。”
“你现在几岁?”
“二十四。”
燕青眉开目笑,他竟欢喜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有六年的光阴,不去好好珍惜,非跑来西北瞎掺和,你是不是傻?”
“哈哈哈……经你这么说我还真像是个傻子,”宇文六月也放声大笑,一会儿后他抹去眼角的泪,像是换了个人,换了张脸!
他癫狂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就算是要死也要争一口气不是么?——活着争一口气。死了才咽得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