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把画放在了桌上,用两块镇纸小心地压好了,然后转身对宝儿说道:“告诉你家少爷也无妨,我是去找唐廉的!”
“啊?”宝儿失声叫了出来,“少……少奶奶,您不说笑吧?这不好笑呢!您……您见过唐廉少爷了?”
“见过了,昨晚就已经给你家少爷套了话出来,我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昨天我就见过唐廉了,今天我们约好了,还有事要说清楚,所以这会儿子我就是出去找他的。你家少爷爱咋想咋想,随他吧,横竖我问心无愧,没啥好遮掩了。赶紧吧,去备轿子去,杵在这儿做啥呢!”
“少奶奶,”宝儿没动,面带惶恐地问道,“您不会……不会真的不要少爷,打算跟了唐廉少爷去吧?”“你还替你家少爷担心我不要他吗?就算没了我,他应该不愁找不着媳妇吧?先莫说那圆明园,相信这州府城里想嫁他的人能排到东城门去呢!”
“您说这话可渗人了,恕我大胆儿说句不敬的话,难不成您晓得唐廉少爷没死,所以打算跟着他去吗?那少爷该多伤心呢?除了夫人之外,您就是他最亲的人了,您可不能舍了他随唐廉少爷去呢!”
“果然,”香草自嘲地笑了笑,“大家似乎都会这样想,也怪不得你家少爷在心里也会觉着只要唐廉还没死,他招一招手我就得跟着他去,对吗?”
“那您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候着吧,要是今晚傍晚之前我会回来,那你还可以继续伺候我,要是我不回来的话,让你家少爷另外找女主子吧!”
“不行呐,少奶奶……”
“废啥话呢?赶紧去备轿子去!”香草刚一转身,就看见蒙时站在书房门口。宝儿赶紧很识趣地跑了出去,咚咚咚地下了楼。
蒙时看着香草问道:“你真是去找唐廉的?”香草点点头道:“没错,我们昨天就约好了,今天还有些事,有些话要说明白,有啥不妥当的吗?不至于我出个门你也要拦着吧?”
“我拦得住吗?”蒙时一脸伤感地看着香草,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你拦不住,也不必拦了,我和唐廉的事必须得我们自己来解决,话不说清楚,往后的日子咋过呢?我先走了!”香草跨出房门那一刻,蒙时轻轻地拽住了她的手问了一句:“傍晚之前,还会回来吗?”
“你猜猜吧,”香草收回了手,侧脸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很聪明的吗?你能猜得到你外公的每一步棋,那就猜猜,我下一步棋会咋走!”
蒙时忽然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点想哭的冲动,可香草没有停下步伐,径直下了楼,叫上寻梅一道出门去了。他站在二楼上看着香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忽然又涌起了那种可怕的抓空感,仿佛奋力地想抓住某样东西,却始终像是在跟空气较劲儿似的。
他靠在旁边木柱上,缓缓地坐了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回到书房里,看着桌上那张画像。画像上的这位姑娘是他所不认识的,包括那夸张的烫发和裸露出双肩和脖颈的吊带背心,画像的角落上写着一行不怎么好看的小字,一看就是香草那熟悉的笔迹:李小瓷写于公元八ba九年八月十九日夏。
蒙时看不懂整句话的意思,可却清楚地明白一点,今天就是八月十九日,盛夏当头,烈日高照,外面的知了正撕心裂肺地叫着,就像他的心情一样,焦躁,不安,彷徨,还有满腹的惊异……
宝儿小跑着上了楼,走进了书房,见蒙时正看着那副画像发神,说道:“少爷,少奶奶坐了小轿子出门去了,她真是去找唐廉少爷的吗?唐廉少爷真没死啊?”蒙时捏了捏发胀的鼻梁,敲了敲那副画问宝儿:“这姑娘叫李小瓷吗?”
宝儿点点头道:“嗯,少奶奶是这样说的。不过她说可能以后都看不到这位姑娘了。我说能接了来,可她又说了一大堆子话,我愣没听懂一句。少爷,您还有心情看着玩意儿啊?倒是想个法子哄了少奶奶回来才是。”“你觉着她不会回来了吗?”蒙时拿手撑着额头问道。
“不是……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就是啥?是不是觉着她从前跟唐廉好过,唐廉回来了,她就得跟着唐廉去了?”“那……那不是有这种可能吗?他们俩横竖还私奔过呢!”
“原来……”蒙时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摇头道,“原来我自以为清高聪明,可想法不免也与你们一同俗不可耐,怪不得她会生气,也是该的。”
“啥意思?您不打算去追了少奶奶回来?我跟亭荷打听了,少奶奶是去她买的那宅子见唐廉少爷呢!您要去了,跟唐廉少爷把话敞开了说,未见得少奶奶会跟着他走。再有了,不是还有小少爷吗?少奶奶一准是狠不下那个心的。”
“啥宅子?”
“听亭荷说,是少奶奶看中的一处宅子,就在芙蓉街上,不过有点奇怪,那宅子少奶奶没花半文钱就买下来了……”宝儿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拍了拍脑门叫道,“该不会是唐廉少爷送少奶奶的吧?遭了,少爷,这事情可有些不妙呀!要不,您赶紧去瞧瞧?”
“出去吧!”
“不备轿子吗?”
“先出去吧!”
“少爷,这个时候可不是顾着脸面的时候呢!得把少奶奶劝回来,不叫那唐廉少爷占了便宜去!要不,我多去叫几个人儿来?”
“你以为跟唐廉掐架呢?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宝儿只好无奈地出了书房门,下了楼。亭荷三个丫头正在楼下候着,见了宝儿忙问道:“少爷咋说呢?是不是得去找少奶奶?”
宝儿一脸沮丧地摇摇头,说道:“少爷叫我出来,不让我说话了,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咋办呀?少奶奶要真跟了唐廉去,少爷和小少爷可咋过呢?”雨竹道:“少奶奶狠不下那个心的,有小少爷在呢!”亭荷忙点点头道:“是呀是呀!那个唐廉死又没死,是装死呢!少奶奶未见得会原谅他,指定是去痛骂他一顿,然后走人!瞧着吧,一准是这样儿!”
听雨却没那么乐观,一脸担心道:“好歹他们从前私奔过呢,感情一定很深吧,没准那唐廉少爷说几句软和的话,少奶奶就心软了呢!少奶奶走了,我们咋办呢?”
“我想好了!”宝儿挽了袖子说道,“要是少奶奶不回来,我们就去求着她回来。”
“有啥用呢?”裘氏抱着小布谷走过来说道,“少奶奶要是能狠得下心舍了少爷,你们也不算啥了。倒是这小少爷,她总归是有感情的,我想也是舍不下的。”
“唉……”宝儿抓了抓脑袋,叹气道,“我们在这儿瞎猜猜有啥用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少奶奶说了,傍晚之前回来,都等着吧!要是回来就放炮仗,要是没回来各自回屋哭去吧!”
“唉……”丫头们一片叹息声。
好不容易挨到了太阳落坡,眼看着太阳一半的脸都沉到西边山下面去了,可香草还是没回来。宝儿在大门口上转来转去去,像个小老头似的背着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不时探头往街口上瞧两眼,嘴里嘀咕道:“死寻梅,咋不回来报个信儿呢?平日里看着活蹦乱跳,机灵死了,这会儿子咋一点用都没有呢?”
旁边门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了宝儿进门道:“宝儿兄弟,你莫转悠了行不?看得我眼睛都花了,你还是往里歇着去。少奶奶一到家门口,我准跑来跟你报信,你候在这儿也没用呀!”宝儿甩了甩衣袖,往里去了。刚走到小院门口,他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琴声,好像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
亭荷她们三个正坐在一楼的石阶上发神呢。宝儿跑过去,指了指楼上问道:“少爷把琴找出来了?”亭荷点点头道:“你出去候少奶奶那会儿,叫我去找的。”宝儿一屁股坐下,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表情复杂地说道:“不妙啊!我总觉着不妙啊!少爷有多久没弹琴了?总有好几年了吧?今天居然又把琴找出来了,有点邪乎!”
“邪乎啥呀?”雨竹踹了宝儿一脚道,“莫说这种话吓唬我们,瞧着少奶奶的轿子没?寻梅也没回来?”
“莫提那丫头了,连个影儿都没有!我说你们也不劝劝,少爷那胳膊上还有伤呢!”
“你去?”亭荷指了指楼梯道,“道儿在那头呢,你去劝一个给我们瞧瞧?我们刚才三个人差点没跪下来了,可也没劝住呢!你只当少爷好劝?脾气倔起来跟四少爷没分别,只是比四少爷说话软和些罢了。他说了,不许人去打扰他,估摸着你去了也白搭!”
“那可咋办呀?”宝儿一脸焦急地说道,“要不去找四少爷过来了?”正说着,韩铭念摇着扇子走了进来,笑嘻嘻地问他们:“今天是啥日子呀?还这么喜庆,弹起琴来了?他们两口子和好了?在楼上琴瑟和鸣呢?”亭荷道:“铭念少爷,您还有心情学我们说话呢?我们家少奶奶都快没了。”
“啊?”韩铭念唰地一下收了扇子问道,“咋没了?可别吓我,上午都好好的呢!”宝儿把之前发生的事大略地告诉了韩铭念一遍,他听完之后也愣住了,脱口而出道:“这么说来,香草指不定会跟着唐廉去?”“嘘!”亭荷忙招呼他道,“您小声点吧,叫少爷听见了心里难受呢!”
“那他还在这儿弹什么琴呢?真是的!”韩铭念说完就冲上了楼去,几个人忙像贼似的嗖嗖嗖跟了上去。他一掌推开了书房的门,把扇子抛了一圈,拍在蒙时的琴上,说道:“哎,哥哥,你还有这兴致弹琴呢?后院都起火了,你还坐得住?”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拿手拨开了他的扇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哪儿起火了?一边去吧,我这会儿子没工夫跟你磨叽。”
“你真把我给急死了!”韩铭念两手摁着琴弦不让蒙时弹了,“那唐廉到底在哪儿?你还当真怕了他吗?现下就去找了香草,跟唐廉把话说清楚了!那媳妇儿又不是个东西,半路丢了叫你捡着了,还能再要回去?要脸不要脸啊?别弹了,跟我一块儿去找唐廉和香草!要人不够,再把远明哥他们叫上,我还不信这媳妇儿抢不回来了!”
“把手松开。”蒙时口气淡淡地说道。“哥……”
“莫来烦我,挑个时候再来,省得我丢你出去。”
“你还丢我呢!你瞧瞧你那胳膊……”韩铭念回头往外喊道,“来个活人儿呀,躲那门口看热闹呢?帮你家少爷洗洗伤口,血都浸出来了,可不得再包扎一下吗?”
“韩铭念……”“揍死我吧,有本事你就拿那条冒血珠的胳膊揍死我吧,横竖我是不会出去的!你犯得着吗?胳膊上不痛啊?我才不信呢!”韩铭念说完又往外喊了一声,“人呢?都死哪儿去了?”宝儿忙跑到门口说道:“亭荷去取水和棉布了,立马就来!”
“再给你家少爷冲杯人参茶来,瞧着脸色!万一你家少奶奶回来了,等着挨板子吧!”
“是是是,立马就去!”宝儿赶紧回头叫雨竹去冲茶,这时,听雨捧着张帖子小跑了上来,递到了蒙时跟前,说道:“少爷,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的。”
韩铭念拿了帖子过来说道:“谁这么不开眼呐?这时候送什么帖子呢?也不挑个时辰……”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帖子。蒙时一把抢了过去,第一眼就看见署名那几个字:弟唐廉拜上!他想也没想,甩了帖子在桌上,起身喊了一句:“宝儿,备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