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幼斌的再次来电,仿佛给方向那颗已经疲倦、摇摆的心,吃了一颗定心丸、打了一针强心剂。借阅档案的“秦沛”签名,不是出自秦沛之手,而是有人模仿所签。这个结论让方向稍觉安下了有些忐忑的心。
“张局,你上次说的半截话,秦老师因为那件旧案,怎么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那个……,我和刘局也都只是听说的啊。那个时候,我和刘局都还只是下面派出所的警员,嗯大概就是在凤凰村16年前那件凶杀案结案后没多久吧,有人曾持枪威胁过秦老队长,后来这件事是怎么化解的,不太清楚。但是听说这件事后,秦老队长大病了一场,还差点想要辞职不干了,是当时市局的老局长好说歹说,才把他辞职的念头打消掉……”
“持枪威胁秦老师?谁干的?”方向感觉这次办案以来,就像在看一场不断涌现出离奇情节的电影,导演仿佛生怕冷落了观众,不断让人在防不胜防时发现新的疑问。
“据说是当时凤凰村当地乡派出所的原所长秦林生。不过这件事秦老队长没有追究,当时的市局老局长也命令下面的人不许胡乱嚼舌根子,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我和刘局,也是因为后来升了上来后,才听到一些语焉不详的传闻。总之,我跟你说的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听来的,你别当真,也别不当真……”
方向被从这件传闻中发现的疑点抓住了心思,也没去注意张幼斌最后模棱两可、涉嫌推托责任的说法。秦林生持枪威胁秦沛?是因为被撤职、怀恨在心吗?可是,乡派出所是县公安局的派出机构,撤职也不是秦沛这个市局的刑侦支队长可以决定的啊!那秦林生为何会对秦沛恨到如此地步一名堂堂前派出所所长,竟然不惜采取犯罪手段,用枪威胁他人?如果这些传闻属实,那么王所长所讲述的、秦林生后来发疯的情况,也许才是能够合理解释这一切的真相吧?但是上级为何又不让王所长去看望自己的老所长、老同事?
方向知道仅凭自己现在掌握的这些、难以核查真伪的各种传闻,没办法猜测到事情的真相,还得回过头来,从目前这件蹊跷诡异的凶杀案本身,来寻求答案。既然现在可以确认借阅档案的“秦沛”签名是他人冒充,那么可以发现两个新的线索:第一,虽然当初管理混乱,但要从公安局档案室假托秦沛名义借走档案,只有和管理档案的工作人员是熟人的可能性最大;第二,能把秦沛的字迹模仿得几可乱真,多半是非常熟悉、了解秦沛的人。可是,究竟会是谁呢?张幼斌说,他和刘局长已经参详过了,丝毫想不出这个神秘人物可能会是谁。当年管理档案室的两名老警员退休后一人已死,另一人患了轻微的老年痴呆,别说十几年前的琐碎小事不可能记得,就连两、三个小时前的事情,都不一定记得住。
这条线索难道就从这里断掉了吗?方向不甘心,恨不得自己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来到市公安局工作了,这样,也许还能猜测一下可疑人物是谁?对了,还有人可能知道这个借阅档案的人是谁。秦沛也许知道?但是秦沛坚决不肯谈论旧案细节的态度,又让方向发愁。究竟是为什么?是不是传闻中秦沛受到过持枪威胁的事,造成了他暗藏着什么苦衷?凤凰村这两件跨越十几年、却又看似暗中相互关联的凶杀案,难道其中还涉及到市公安局当年的某些内部人事恩怨吗?
方向不敢再往下不着边际的想象,开始试着把一些比较确定的线索关联起来思考,发现,如果假设借阅档案的人就是凶手,再假设凶手又借修建山庙别苑的时机偷配了别苑房间的钥匙,这两个假设条件,与基本可以确定的、凶手就是凤凰村的村民这条线索结合起来推敲,也许,只需要证明其中一点,就能把整个案件的疑点豁然贯通。
他想到这里,兴奋之情难以自抑,也不管时间已经来到了夜里十一点过,命令那名年轻警员去找苗远大,连夜找出修建别苑的劳力名单,希望能从中获得突破性的发现。
苗远大虽然老大不情愿被人在这么晚从床上叫了起来,但听说方向紧急需要这份名单,心里也猜到一些端倪,多半这和凶手的线索有关,这也是他迫切想要破解的迷题。他叫上守灵的罗上进,一起到村委会翻箱倒柜,没能找到完整的劳力名单记录。罗上进灵机一动,告诉方向范二柱是出纳,当时给劳力们发放工资都是由范经手,应该从台帐上面可以找到完整名单的线索。于是方向又把范二柱叫来查找,直到除夕日的凌晨两点过,才把杂乱的一堆单据和散乱的台帐记录找了出来。
方向也没心思再审范二柱,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暂时将其放回家去睡觉。他则挑灯夜战,慢慢地把各种单据和台帐记录理顺,发现当时凤凰村一共出了19个劳力,其中竟还包括了范二柱、罗上进和苗远大三人的名字。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三个人多半挂的只是虚名,以权谋私空领饷钱。那么实际修建别苑的劳力应该有16人。而这16人中首先应排出已经遇害的曹小荣、武秀波和刘金山三人;其次,对比凤凰村村民的户口登记资料,排除了婚姻家庭情况正常的10个村民。这样,就只剩下3个未婚者最值得怀疑。而这剩下的3人当中,有一人两年前就去了外地打工,平时根本不在村里;一人在前不久刚去了别的村上门入赘结了婚。最后唯一剩下,就是苗远大的远房弟弟愣三。这人可能是偷配了山庙别苑房间钥匙的嫌疑人吗?
方向几乎快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愣三?那个贪吃贪睡猥琐胆小的人,而且又是苗远大的远房亲戚,其中一个疑犯有可能是这个人吗?他突然想起,愣三当年涉嫌害死费勇儿的案子,为什么是秦沛亲自进山来调查处理的?看来这件事里面,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他想到这里,一阵兴奋感油然而生,把身体的疲劳也冲得不见了踪影。只是脑子因为连续工作太久,思维显得不那么灵光了。此时如果陶慧在这里该有多好!他忽然又这样想。凭陶慧“正常”情况下的逻辑推理能力,多半能从中发现一些疑点吧?
他迟疑着,看了看表,已经凌晨3点40分了。就算两人没有昨夜那样的争执,这个时候,也绝非打搅别人清梦的好时机。他从桌下摸出酒瓶,边喝着酒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一下子收回游走不定的神思,又瞟了瞟手表,4点了,会是谁?
他警惕地从枪套中拔枪在手,走到门口低声问道:“谁?”
“是我。”是陶慧的声音。
方向感到一阵激动和欣喜,立即把门打开,只见陶慧披散着长发,这样的打扮,给了他极其强烈地亲切、亲近的感觉。“呃,这么晚?”
陶慧身上只套了一件户外野营时常穿在冲锋衣里面的绒衣,目露不满之色,道:“你就不能等我进去了再说话?”
“啊,快进来。”方向这才注意到对方冷得在发抖,赶紧把她让进屋子,又把电炉移近她身旁,“这么晚,有啥要紧事吗?”
陶慧摇摇头,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道:“没有。失眠了,看见你屋子里亮着灯,心想反正你还没睡,就来你这里坐会儿,总比翻来覆去影响楚楚睡觉好吧!”
“哦,呵呵!那是,那是。”方向只能附和两句客套话。现在这样的局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你一直在工作吗?”陶慧望着办公桌上横陈杂乱的单据、资料问道。
“是啊。你来得正好……”方向赶紧过去把自己刚才记录下来的结果拿过来,把嫌疑人的排除情况对陶慧讲了一遍,然后道:“这个愣三,如果先不考虑他和苗远大是远房亲戚这一点,倒是一个显得有些古怪的人,是吗?”
陶慧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愣三是凶杀案嫌疑人之一,倒是可以比较容易的解释那天有人栽赃苗远大偷窥我洗澡的事。偷窥者当天被你和小吴追赶时,也许并不单纯仅仅是为了栽赃苗远大才翻墙进了苗的家里。因为愣三就住在苗家呀!”
方向“啊”的一声抬起头来,连声道:“嗯,嗯。你说这个很有道理!”
但陶慧却又摇了摇头,浅笑道:“可是愣三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一个既是自己的远房兄弟、又是收留自己安身的恩人,这样的一个人,愣三为什么要害他?”
方向不语,暗在心里全力从现有线索上去试图找到可以确认愣三到底是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合理推论。他觉得在假设愣三是嫌疑犯之一的条件下,去考虑此人的犯罪动机,并不符合他一贯的侦破思维习惯。简单来说,他认为没有证据证明某人就是确定无疑的罪犯之前,一切试图探讨嫌疑人作案动机的想法都象空中楼阁那样,没有多大意义。
陶慧显然在这件案子中更倾向于从解开凶手的主要犯罪动机入手,来寻求缩小嫌疑人范围、争取获得侦破工作突破口的工作方式。
“方向,我为那会儿与你的争执道个歉。但我还是坚持认为,这件不同寻常的系列凶杀案,应该从旧案被害者刘舒婷的社会关系上面入手,才有可能尽快获得破案的重大突破。”
“呃!”方向迟疑了一下,暂时从脑海中撇开了对案件疑点的思考,也诚心道歉,“那个,我最该向你道歉。你放弃休假被借调过来帮助我们破案,我没有道谢,反倒令你受气了。对不起啦!”
“你也是为了工作嘛,这样好不好,咱们揭过这一段小插曲,重新磨合工作方式吧?”
“哎,好啊。当然好!”
“那我提出的调查刘舒婷社会关系的提议,你同意吗?”陶慧绕了个圈子,话题还是回到这上面。
方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非要把这个方面当做侦破方向的重点来考虑?”
“因为我认为,这个侦查方向是对的。”陶慧缓缓轻摇着头,眼看烧得通红的电炉,说:“方向,你想想,假如有个人,就算他并不了解16年前那场血案背后的真相,但是,他仅凭对女死者刘舒婷品格的信任,就愿意相信,那件旧案背后一定有隐藏的冤情,这样的可能性,会不会有?”
“这……”方向一时语塞,感觉对方讲这段话,已经不象是在讨论侦破工作了,而更象是在讲述着一部折磨人的电视剧、或是一本曲折离奇的小说,“你想听我说真话吗,陶慧?”
“哈!当然啦,难道你想用谎言来敷衍我吗?”陶慧在昏暗的台灯余光中绽露出一个巧笑嫣然地表情。
呵!这样的陶慧,真美!方向被她这一笑扰乱了心思,差点忘记自己想说的话,“嗯,我觉得啊,你设想的这样一个人,更可能会存在于文学创作中,而非出现在现实中。在文学世界里,人的情感可以纯洁得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可以为了某个很微小、但是看起来很美好的目标付出一切。但在现实生活里,人做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有目的。不会出现你所说这样的人。因为,这在我的理解来看,这样的人已经属于‘非人’的范畴了。呃,当然,我这不是骂人的话,是想说明……”
陶慧咯咯笑了起来,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想说,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人性,都是安于现状,没有激情,不愿付出,计较得失,不会为了一个虚幻的承诺或者希望,就付出自己的全部!更不会为了某个已不存在的人,去冒生命之险或者浪费自己的一生,对吗?”
“呃……你说这个,有些夸张了我的意思,不过……”方向并没把话说完,而是用这句半截子话表示自己就是对方所说的这样的意思。
“难怪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陶慧象是带着怜悯的神情打量着他,“你的痛苦,都是虚假的。你只是在逃避被羞辱之后产生的自卑,所以假装自己是个受害者,为了不肯承认自己在感情上的失败。彻彻底底地失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