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军出征三日后,韦贵姨娘终于盼来了江北的来信。待这韦氏将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瞧了两三遍以后,那满腔之中的妒火直烧得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焚尽了。
周家大奶奶韦氏朱晚听堂姐言说京中如今将小姑的名声传扬得是十分的难堪,堂姐瞧着与自己的情分,不忍自己的小姑受人诟病,这才特地写信要问问这位七姑娘真正的脾气秉性到底如何,也好相机在国公夫人跟前替着七姑娘说上几句好话,国公夫人若是肯相助,怕是这污名洗却,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回信之中,周大奶奶先是诚恳措辞将堂姐韦氏朱含好生谢忱了一番,这才一一叙起了自家小姑周氏玉妍的种种好处,譬如女工何等精细出众,识文断字儿,为人谦和,更难得的是极有孝心,也肯谦让姐妹兄弟,便是管家这样繁琐细致的事儿,也是尽能做到八九分好处的。
韦贵姨娘手中握住这信,那心里头此时就像是燃着了一把火,“这样精明强干的一个女子,如今又有了如此贵重的身份,他日一旦入主了国公府,哪里还有我韦氏朱含的立脚之地?”她心里头暗忖着,那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一般。
“蕊香!蕊香!”韦贵姨娘也顾不得再矜持,扯开了嗓子喊蕊香,“贵姨娘,您唤婢子?”蕊香丫头三步并做两步就入了贵姨娘的起坐小厅,“去差刘老头儿到东城交子巷将你家舅爷请了来!”
蕊香丫头虽不知贵姨娘这虎巴儿地怎么想起来请舅爷了,却也并不敢多问什么,转了身儿就出去寻刘老头儿。
韦氏朱含呆坐在椅上,想着那去了的先二奶奶韦氏朱媛,“你是个有福气的呀,你在世时,二爷待你好,心里眼里只得了你一个,纵是歇在我那儿一宿,也不过是为着应景儿,想要个子嗣罢了。你还有好哥哥护着你,如今你去了,我便借一借你这哥哥的威势,也是为着你与二爷的孩儿罢了!”她喃喃地念叨着,那颓丧的面色,衬得整个儿人都如同老了五六岁一般。
“回禀夫人,二房中的韦贵姨娘求见。”丫头秋实进了褚夫人的屋子,瞧着夫人正在看书,屈膝回了话儿。“喔?不是说了么,初一十五来请安就罢了,如今慎昀也不在府中,她要操劳的事儿也多,怎么的今日又过来了?”
秋实丫头摇了摇头,她是打心眼儿里头瞧不上这位贵姨娘,整日里对着国公爷和夫人并府中的这些少爷姑娘们小意殷勤,对待先二奶奶出的大姑娘却只是人前的面子情罢了,人后却只顾着她自己出的那位娇弱的二姑娘,瞧着就令人作呕。
“罢了,既来了,就让她进来吧,许是有什么事体也未可知。”褚夫人放下了书卷,端正着坐好。
韦氏入了内,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回禀夫人,这几年,只因楠姐儿她身子弱,老爷夫人仁慈,许妾亲自照料她,如此一来,妾虽时常想给大姑娘多尽点子心却又怎奈实在是分身乏术。妾近日夜里时常梦见先二奶奶,每及醒来这心里头就难受得紧。妾今日来请示夫人,想接了大姑娘回院子里玩耍一日,多日不见她,妾也是十分惦念着。且她舅舅昨儿遣了人来说,今儿想来瞧瞧咱们大姑娘。”
褚夫人听见儿子这个老实巴交的妾室如此自谦恭谨,心中也很是安慰,她笑着让韦氏坐了,“你也莫要自责,这若是说起来,楠姐儿也是咱们国公府里头名正言顺的姑娘,她身子弱,在你这个生身的姨娘身边儿,我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话儿,春华进来上茶,褚夫人笑着吩咐春华,“去瞧瞧大姑娘在做什么呢?唤了她来,随着她姨娘到二爷的院子里耍一日,也见一见她母家的舅舅。”
又唤了姹紫入内,“去告诉厨下,就说二爷那一房的舅老爷要来,我这几日乏得很,国公爷亦不在府中,三爷他们几个送你们二爷还未归来,就请韦贵姨娘帮衬着款待舅老爷吧。备一桌儿丰盛的酒席,莫要失了礼数才是。”
“韦氏呀,桐姐儿她自小就长在我的院子里,同她母亲那边儿的亲戚原走动得就少今日就让她们舅甥好生亲近亲近,你在一旁也帮衬着她些,她是咱们国公府头大的嫡出姑娘,这礼仪上自然无碍,就是这孩子怕她眼生,怎么说,也不过才是个三岁的娃娃呢。”
韦贵姨娘忙躬身一一应了,不一时春华领着大小姐就入了内,褚夫人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这才放了人随着韦贵姨娘出了屋子。
韦家的舅爷原本依靠着褚侯爷这么个姐夫,在京畿侍卫营领着一个闲职,也算是优哉游哉,闲适自得。
自他这妹妹过世,这位韦大爷因自幼就与这妹子感情至深,每有人提起褚国公府,他这心里头就酸酸得不是个滋味儿,前面的二三年,原本想着妹夫必定一年的孝服过了,便会纳新奶奶,遂韦大爷连行路都要避开褚府的大门,实在是觉着伤心伤怀。
却不曾想,这妹夫褚侯爷竟是个长情之人,一晃三载,并无续娶之意,韦大爷心中感佩不已,这褚府的刘老头一上门,说明了是韦贵姨娘有情,韦大爷虽摸不着个头脑,也是瞧着这位韦氏姨娘也是与自家同族,又是为着妹子才入了那国公府的,便二话没说,,打点了些礼物就随着刘老头儿到了褚府门前。
韦贵姨娘领着褚府的大姑娘褚熙桐回了自己的院子,因大姑娘并不常回来,怎么瞧着这院子就怎么陌生,小嘴儿一扁就要哭,韦贵姨娘屏退了丫头们,忙拿着个布老虎哄大姑娘玩儿,瞧着大姑娘露出了欢颜,韦贵姨娘沉下面孔,“今日,大姑娘就在二爷这儿玩耍了,你们这些丫头乳娘的都退下吧,仔细拘了大姑娘的兴致。待午时过了,再来伺候大姑娘回夫人那儿吧。”
众人哪里敢不应承,乳娘因是自小儿奶大了姑娘的,有些个惴惴不安,韦贵姨娘愈加黑了面孔,“怎么,姨娘我也是日日带着二姑娘的,大姑娘身子骨儿比二姑娘好的多,还怕我苛待了她不成?”那乳娘实在没法子,也只得随着众人诺诺地退了出去。
韦贵姨娘抻着脖子盯着众人退了去这才哄着大姑娘,“好桐姐儿,咱们呀,来玩儿个戏戏好不好?”桐姐儿一双大眼睛中闪着些惧怕的光,“姨娘,桐姐儿想回祖母的院子!桐姐儿要乳娘。”说着,就哇哇大哭起来。
梅香捧出来一盆水,“大姑娘快休哭闹了,贵姨娘今日将二姑娘放在乳娘跟前,都没有空隙理会呢,只是因着今儿大姑娘的舅舅要来探望您,您还要这般哭闹,姨娘这一片疼大姑娘的心意可不就全糟蹋了,二姑娘这会儿怕是想要母亲,还哭得可怜呢!”
这一番话,褚熙桐可是听得有些迷糊,不过她的小心眼儿里明白了,原来那个逢年过节能见着的小妹妹,也正抢着这位贵姨娘陪伴的,可是贵姨娘今日要陪伴着自己,那个小妹妹就哭了,褚熙桐心里头有些小小的得意,自小便没了母亲的她,虽是得了祖父祖母的万般疼爱,却从未尝到过父亲母亲的呵护慈爱,“贵姨娘不要妹妹,贵姨娘要桐姐儿。”
韦氏听见这话,那眼眸中闪过了一阵厌恶之色,她干涩地笑了一声儿,“好,贵姨娘今日便陪着大姑娘,来,姑娘先洗把脸,咱们化了妆,再穿些衣裳,就愈加地漂亮了呢,一会儿姑娘的舅舅就来瞧姑娘了。”
“贵姨娘,舅舅是什么?”褚熙桐因并未见过韦大爷,遂并不知晓舅舅是哪一位。“便是姑娘的娘亲的哥哥了。舅舅是最最疼爱姑娘的,奈何姑娘从前年纪小,舅舅不便前来探望罢了。”
褚熙桐小大人儿一般地点了点头,“那桐姐儿要漂漂亮亮地见着舅舅,也好让舅舅回去跟桐姐儿的母亲说,桐姐乖巧着呢,每日里都想着父亲跟母亲。母亲若是听了,心中欢喜,才好快点儿回来瞧瞧桐姐儿。”
孩童的无心之言,换来的却是韦贵姨娘不屑的一撇嘴。她拎着桐姐儿就到了水盆跟前,胡乱撩了几把水给她擦了脸,冲着梅香递了个眼色。
不一时,梅香捧来了一个盒子,内里有些蜜色的粉,韦贵姨娘哄着桐姐儿给她扑匀了粉,方才还白白净净的小姑娘,那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黑黄起来。韦贵姨娘又拿了一件料子有些差的衣裳不管不顾就穿在了桐姐儿的身上,将她身上原本那件精致华美的粉色百蝶的小袄裙扔给了梅香。
“贵姨娘,这衣裳痒!”褚熙桐小小地抗议着,“桐姐儿乖啊,这是夫人特意赏了给您,要您换上见舅舅的,这衣裳料子有些个怪,却是一两金子一匹的呢,极是难得,说是穿上一日,就愈加肤若凝脂呢!”
韦氏心急地给褚熙桐抻了抻衣袖,又瞧了瞧襟口儿,“这外头卖的衣裳,就是华而不实,瞧着倒是极亮眼的,穿在身上那料子可就差多了,若不是前几日逛街时,瞧着这料子亮眼,想着给楠姐儿买回来穿上讨二爷的欢心,还真是没有地儿现去淘换这么一件儿东西。”
韦贵姨娘心里头想着,便接着蒙哄道,“这衣裳,还有一个怪脾性,穿的人,不可将穿了这衣裳的事儿说与别人听,若是说了,那皮肤非但变不好,还要流脓流水儿呢!所以贵姨娘才避着人的眼目,连您的妹妹楠姐儿,贵姨娘都没舍得让她先上身儿呢。这不是留着给您先换上呢吗!只穿一日,受益这一生呢,便是您想着总穿,还不成呢!”
这一番巧言,可是把个小丫头说得是心花怒放,“谢谢贵姨娘。”褚熙桐笑眯眯地福了一礼。贵姨娘面上虽也是笑着,那眼睛里瞧着此时又黑又瘦的桐姐儿,裹在一片黄底儿红花的衣裳里头,再看那衣裳,线头儿露着,猛一打眼儿瞧上去倒是极光鲜的,可是细摸摸便不难觉出来,也就是市面儿上的流通之物吧,给个员外郎家的姑娘,一般小官儿的儿女也是尽够的,却若是桐姐儿这样的身份,就显得有些个苛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