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从仙缘台中掉落的石珠竟然是随珠,这随珠竟还能与仙界之人联系,韩素惊奇之余,只觉神妙。
她用了很长时间来理解这个东西,又通过与方寻的对话好一番思索后,才终于是勉强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明白之后,韩素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好笑。
原来,被人当成至宝几番追索的仙缘台竟不过是件传声之物。虽说此物能通仙界,可仙界却并非人人皆是仙人。所谓“得了仙缘台,便等于是争得成仙契机”之类的想法,着实也是太过理所当然了些。
她不由想道:“与其花费偌大代价去追索这些身外之物,倒不如自己再多努力几分。”
不过眼前遭遇到底是十分神奇的,既然已经遇到了,韩素也不由得起了心思,想多与这位“仙界之人”交谈几句。
听那厢少年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我会仙法!仙界有许多仙法在凡间是早已失传了的!”
条件很是诱人,韩素却到底不能诳他,只得叹息道:“可惜我是凡人,自己尚在炼精化气。我比你更想知道,元神应当如何炼化。”她先前那句反问倒也不是存心要误导方寻,只是心中认为世上没有白得之物,偏偏方寻口口声声要求炼化元神之法,却只字不提自己能做什么,因此忍不住就要问他一问。
韩素却不知道,仙界之人俱是十分讲究缘分与因果的。
只要确定了与对方的仙缘台相接,一般来说,不论是修者还是已经得道成仙的仙人,都会愿意帮助仙缘台另一边的那个有缘人。即便是不愿意,通常也就是直接拒绝了事。而倘若愿意,并切实提供了帮助,他们往往也不会当即索要报酬。这其中门道本也很好理解,就以方寻为例,假如方寻联系到的是一位真正的仙道高人,以方寻如今的能力,他又有什么是可以回报对方的?那必然是没有。
既然没有,那自然也就不必去提了。
因此方寻只是在遵循大众规则,他的逻辑并没有错误。
而按照规则,方寻今日若是受恩,他年修炼有成,才是他重拾因果,回报之时。
在仙界,也有一部分人凭此建立起师徒关系,这种师徒关系在某些时候,甚至比面对面的师徒还要来得牢固。
方寻已觉受辱,他立时就扬高了音调,声音里的愤怒几乎可以透过随珠,实质地显化出来:“你是凡人?你还在炼精化气?那你说什么炼化元神!”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按了下去。
韩素就见眼前原本被烫得通红的随珠仿佛是被什么人从上而下浇了一盆冰水般,嗤啦一下,瞬间恢复了原本青灰的颜色,又变回了原先那不起眼的石珠模样,静静立在原处,像是一颗死物。
韩素伸手将随珠拈回,就着窗外极淡的星辉细细打量了一番,心头又觉好笑:“不是像死物,是原本就是死物。”
随珠本是死物,妙的是可以通过它联系的,原本天各一方的两个人。
只可惜不止方寻运气不佳,没能碰上一个仙道大能,韩素虽然有幸得到这颗随珠,却也同样没那运气,通过随珠联系到一位真正的神仙。
不过机缘之事从来不能强求,倘若将进阶的希望全数压在这未知的运气上头,那修行又还有什么意义?
所谓修行,最先修持的应当是自身才是。
韩素与方寻不同的是,韩素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这颗随珠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因而当方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仙界传来,问她炼化元神之法时,她心中只有好奇,没有失望。
但她也完全可以想见方寻此刻愤恨失落的模样,透过这颗冷冰冰的随珠,韩素眼前几乎就呈现出了一个少年憋着气、捏着拳,倍受打击的样子。活灵活现,十分生动。
原来仙界也并不是遍地神仙。
原来仙界之人也会有喜怒哀乐。
原来上到了仙界,也还需苦苦追索,苦求上进。
他们与凡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韩素将随珠仍旧装回荷包,仔细收进怀里,心中却有豁然开朗之感。
凡人是人,修者是人,仙人只怕也还是人。
韩素合身躺在矮榻上,微微阖上双目。
虽然都是人,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如此玄奇广阔,既然踏上求仙途,这天地的奥妙总归是要瞧一瞧才不枉此生。
韩素从前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求仙,那时她口说“世人皆以为不能,独我不甘心”,其实心中却还隐秘地存着几分“要证明给薛瑞卓看”的念头。仿佛她当年求仙,不论是要证明给谁看,还是要给祖父报仇,都只是为了别人,其实与她自己无关。
十年以后,再提当初,前尘虽则尽释,心志虽然不改,韩素却也会在某一刻,恍惚间,寻不到自己如此坚持的理由。
直到此刻,忽如其来,却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她心间忽然一片通明。
其实不需要理由,天地如此浩大,人生在世,不过微命一躯,沧海一粟,到什么样的境界,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如此求索不息,便是生而无憾,死而无惧了。
不论做什么选择,也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是无干的。
此时,天际又渐渐透出微白,韩素默默存想,抱元守一。
她腹中饥饿,身上疼痛,然而原本昏沉的头脑却变得无比清晰。这些痛楚不足以扰乱她的心志,只会使她更加沉心定气。渐渐地,一缕先天真气宛如烟雾般,悄然从她丹田生起。
韩素心神一凝,紧紧注视着这一缕微弱得几不可察的真气。
这一缕真气的确来得突然,就仿佛是天生地养一般,忽忽然就这么长了出来。如此神奇之事,盖因存在太过普遍,以至于人们竟将其当做了理所当然。
就如刮风下雨,大河奔流,万物生长,天地轮回,皆因其无处不在之故,因而甚少有人思考其中由来。
按照柳风遗的说法,人体自成小世界,小世界与大世界并无二致。假如他的说法无误,或者说这个认知是所有修者所共有的,那以此推论,人体循环也当如这大世界一般,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生生不息。
只是大世界的循环能依靠自身能量自给自足,无尽转换,而人体循环却尚须借助外部能量。
这就是凡人需食五谷,方能化精气,延寿命之故。
而古来相传,人求长生,莫不以辟谷为首要目标。皆因一旦辟谷成功,便标志着此人成功摆脱了外界束缚,初步将自身小世界成功开发,所以辟谷,是修行第一大关。
比如苍先生,他往往可以十数日不食而精气充沛,这也正是他小世界得以开发,炼精化气到达后期的成果。
自然,韩素如今已入先天,虽则境界尚浅,但三五日不食也是无碍的。
只不过不论是三五日不食,还是十数日不食,在真正的小世界循环面前,都只能算作小道。辟谷只是标志,却不是目标。
韩素恍惚有所悟。
正如天分阴阳,人亦分阴阳。世有五行,衍化万物,人亦有五脏,搬运气血。
五脏六腑,皮毛骨肉,皆是天赐宝藏,自然化生,道家性命双修,“性”为心,“命”自然便是“身”了。若是能将这五脏六腑皮毛骨肉的循环通通理清,那“命”自然便能存续。
韩素的心神渐渐沉入那一缕轻如烟雾的先天真气中,不再执着于将其调入经脉疏通淤堵,反而反而驾驭着这一缕真气,穿墙过壁,探寻起自身脏腑小世界来。
那一团沉甸甸仿佛活物流动的是肾,肾属水;那一片跳动在小世界中,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是肝,肝属木;那一团炽烈蓬勃,承载着无尽热量的是心,心属火;那一片静默在原处,宛如守护者的是脾,脾属土;最后那片呼啸躁动,不肯安稳的,原来是肺,肺属金。
盖因此时已是入冬,肾水大盛,心火却弱。正需以水养木,以木生火,方能激发小世界中的宝藏,使人体自然焕发生机。
韩素便裹着真气渐渐由肾入肝,对其细密滋养起来。
小世界滋生了真气,她又用真气来滋养小世界。待得小世界更加蓬勃旺盛,所能滋生的真气自然也将愈加绵薄,如此来回往复,自然便能形成良性循环。到那时,宝藏打开,生机弥现,经脉中便是有伤也能渐渐自愈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是急躁不得。
终于,一天两夜过去,到第三日清晨,天光再次大亮时,安静了许久的小书房外再度传出人类的声息。
先是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笑道:“老夫人放心,大娘子好着呢,不过大娘子爱清静,不喜欢奴儿们在里头伺候。”
“她不喜欢,你便偷懒么?该打!”韩老夫人低柔的声音亦是含着笑意,靡靡地响起,“不过我们家大娘子素来要强得很,她身上便是不舒坦也轻易不会与人说的,你们管不住她,还是须得我来。”
小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卷进一团寒风,在这初冬的清晨透着一股刮人的凉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