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钟庆春脚步轻快地进屋,邵世彦也举步跟了进去,心下还在猜测她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要这个时候跑出来,没想到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怪味,屋子正中两条板凳架着一具薄皮棺材,棺盖已经被撬开,斜戳在墙边。尸体也被从棺材中搭出来,放在另外架起的板子上。
邵世彦上前两步细看,死者是个女子,死亡应该不超过三日,衣裳穿戴很是简单,也没戴任何首饰,颜面肿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眉目,颈间的绳结痕迹明显……
钟庆春也不避开邵世彦,取薄巾蒙住口鼻,在脑后系好,上前挑开女尸的衣襟,习惯性地Y字形做了切口,查验过内脏又对颈部做了切口。
果然如她所料,颈部的缢痕乃是死后所致,而尸体内脏却又充血肿胀,眼内有出血点,牙颈处呈玫瑰色,却又都与窒息死亡相类似,结合姨奶奶那日说的情形,她越发觉得死者疑似古柯碱中毒,只不过姨奶奶说的情形听起来是慢性中毒,春桃儿却更像是急性中毒直接致死。
但是让钟庆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古柯碱虽说是纯生物碱类,却应该是化学提纯后的产物,此时不该有这样的东西才对。
“你大费周章的出来,就是为了对着一具尸体发呆?”邵世彦还是第一次看到钟庆春亲手解剖尸体,见她下手稳准,好似以前做过许多次,这让他又忍不住在心内猜测,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学的这些,见她对着尸体呆立良久,这才甩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忍不住开口问道。
钟庆春这才记起屋内还有一人,忙收回自己发散开来的思绪,放下手中的匕首,取针线将尸身缝合,这才到屋角的水盆内净手。
邵世彦看着她用丝帕轻轻拭干手上的水珠,谁又能想到,这双白皙纤细的手,刚才还在尸体上翻飞。
“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是我还不知道的?”邵世彦看着钟庆春淡定的神色,不知自己是该为她表现出的信任而高兴还是如何。
钟庆春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并不似厌恶忌讳,便轻笑道:“大人也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不是?每次相见都是不同的面孔,让人看不懂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为何不能都是真的?”邵世彦又摆出了双手环胸的姿势,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她。
钟庆春却避开了这个问题,只道:“大人难不成喜欢在这里看着尸首?如今时候还早,请到正房用茶。”
“现在才想起待客之道,会不会太晚了?”邵世彦嘴角轻挑,却还是跟在她身后到正房坐定。
青芙上来奉茶,随即退下关好房门。
“我会验尸之事,你是早就知道的,所以今日我也未刻意隐瞒。”钟庆春把玩着盏盖,轻撇着茶水,看嫩绿色的茶叶在盏内上下翻卷舒展。
“我从未在意这些。”邵世彦眉头锁起,“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大费周章地要查这具尸首。”
“这是钟家意外亡故的一个丫头,我想知道她的死因,在家动手不便,只能等人被丢去乱坟岗,再抬回来查验。”钟庆春说罢趁热抿了一口茶。
“看她颈部的痕迹,似是死后又被人挂起的?”邵世彦用的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满是肯定。
“大人好眼力。”
“上次在寺中你曾提过,生前勒痕与死后不同,事后我查了些书,又去验看过几具尸体,想来应该不差。”邵世彦说罢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
“邵大人可是急着要走?”钟庆春见状起身儿道,“我送大人出去。”
“我只是想问,你是用什么借口从家里出来的?是不是应该去圆一下谎,免得穿帮露馅儿。”
“自然是说要去寺里上香、供奉佛经,不然我一个戴孝之身如何能随意出门。”钟庆春心下感念邵世彦的体贴,眨眨眼睛问,“邵大人可要陪民女同去?”
“你家初六不是要请人到家中诵经祈福,还用你提前再去庙中?”邵世彦用十分随意的口吻问道。
“大人知道得当真清楚。”钟庆春没想到连这件事他都知道,唇边勾起一抹苦笑,“诵经祈福本是祖母安排的,但是如今祖母卧病不起,家中也无人再提,我今日去寺**奉佛经,也是为了祖母祈福,望祖母的身子早日康健。”
邵世彦送钟庆春去了圣恩寺,等她上香出来,又一路送她回家,直到钟府门口停车,才上前丢下一句:“初十在家等我。”随即一夹马腹,领着手下扬长而去。
钟庆春被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虽说大齐的习俗并不忌讳订婚后的男女见面,可也不至于要登门拜访吧?但是邵世彦却从未打过诳语,一时间让她也想不出个眉目。
采蓉和青芙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全都面带喜色,扶着钟庆春进府换了轿子,往南屏苑过去。
“你们两个都偷着笑什么?别当我没瞧见。”回到房中钟庆春忍不住问,“邵大人刚才说的初十……是什么意思?”
采蓉和青芙对视一眼,俯身对钟庆春行礼道:“恭喜姑娘,邵大人的意思,该是邵家初十来下定礼,姑娘自然是要在家等着的。”
钟庆春对这些古礼并不甚了解,听了这话才会意过来,又问:“当日有什么规矩?我却是一点都不懂的。”
“姑娘着什么急,有舅太太在呢!”青芙笑着说,“姑娘前几日都没睡好,这几天该好生儿休息,那日会有邵家的长辈女眷来看姑娘,到时候姑娘可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果然到了晚上,邵老爷子打发人来传话,说是从初十到十二,连着三天下定礼、聘礼和财礼,让大房好生准备起来。
一般来说,定礼、聘礼和财礼之间都要间隔一段时间,可这次成婚的日子迫在眉睫,高门大户又不可能如百姓那般将定聘之礼都放在一起,只得取了这么个法子。
家里顿时开始张罗这件大事,刘氏有病无法起身儿,韦氏只能里外忙得不可开交,还好大房这边有黄氏张罗,才让她省了不少操劳。
钟老爷子之前说从库房内取五千两银子给钟庆春添置嫁妆,当日却并未送来,直到初八这日才由宝贵领着几个下人,抬着几口大箱子到南屏苑。
“大姑娘,这五口箱子内是银两,是公中支取了给姑娘添嫁妆的。这一口箱子内,是老爷子拿出来的体己,给姑娘添妆奁。”宝贵上前行礼道。
“有劳宝贵叔了。”钟庆春忙给了赏钱,说自己稍后会亲自去叩谢老爷子。
银子没什么可看的,只叫人搭到后面去点查清楚,钟庆春对老爷子会送什么体己物件还算有些兴趣,待宝贵一走,便让青芙去开了箱子清点造册。
里面大多是些物品陈设,都是上好的东西,饶是采蓉在大房算见过世面的,点到一半也忍不住咋舌道:“老爷子对姑娘可是大方了一回,这一箱子的东西,没几千两银子怕是下不来的。”
青芙倒是不太以为然地说:“指不定都是什么人孝敬的呢!再说老爷子掌着买办的事务,即便是自己买的,也不会是京城铺子里卖的价钱,我看东西好虽好,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的,咱们姑娘以前不受待见,如今是水涨船高,多花些心思笼络对他总是没得坏处。”
采蓉知道她说得有理,笑道:“你这妮子倒是越发精怪,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跟着姑娘和采蓉姐姐,我就算再蠢笨一个人,也能开点儿窍不是?”青芙一副得意的模样,逗得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姑娘,您瞧这个。”采蓉拿起一个不太起眼的匣子,打开一看却很是惊讶,忙起身递给钟庆春。
匣子里贴着黑色的绒布,上面摆着一支羊脂白玉的发簪,簪头是两朵玉兰花的形状,雕工栩栩如生,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老物什,通体温润光泽,簪身上刻着一行小字——阶庭一笑玉兰新,把酒更,重逢初度。
钟庆春拈起发簪端详了半晌,扭头看向院中的玉兰,前几日还是含苞待放,如今已经开的如云如雪,大朵大朵沉甸甸地缀在枝头,舒展着白玉般的身姿。
良久才收回目光,嘱咐采蓉道:“给我重新梳个发髻,只戴这支簪子,等下去正房请安。”
刘氏这几日将养得身子好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病态的蜡黄,渐渐透出了些许红润,只是精神还不大好,每日晨昏定省都只见她恹恹地靠在床头,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大多都是冯妈在一旁代答。
钟庆春进屋的时候她也没抬眼,直到上前行礼的时候,冯妈看见钟庆春发间的簪子一怔,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抖,茶盏和托盘磕碰出清脆的响声,这才引得刘氏抬头。
“这、这发簪你从何得来的?”待刘氏看清了钟庆春发间之物,顿时一惊,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伸手似乎想要把玉簪从她发间扯落。
得知发簪乃是老爷子所赠,刘氏的脸色顿时又一片灰白,颓颓地躺回床榻,无力地摆摆手道:“定聘之礼乃是大事,这几日你专心忙这个就是,早晚不用过来请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