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林边上放了一枪的钱弢找了一棵大树底下躺了下来，安心的等待日军的炮轰结束后以为会等来日军的搜林行动，等来的却是小眼镜来报告，日军已经撤离。

　　“连长，鬼子已经走了。”

　　“我知道。”躺在地上的钱弢懒懒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

　　“用耳朵贴地听哪，几百米的距离，上百号人的脚步声，声音简直是震耳。在林密树深之处用耳朵贴在地上听比用眼睛看的更有用。”

　　“哪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去把诡雷给拆了。”钱弢坐起身，掏出精制的烟斗装了一袋旱烟，悠然自得地抽了起来。

　　小眼镜领着几个兵拆完手雷回来看到钱弢还坐在地上抽着烟，“连长，我们也回去吧？”

　　“不着急，来，都坐下。”钱弢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今天怎么说呢，大小也算经历了个事。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看法，都拿出来说说。”

　　五个士兵歪歪唧唧地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

　　“说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钱弢开导着。

　　“真的是想说什么都行？”杜二蛋终于开了腔。

　　“当然行。”钱弢鼓励他。

　　“我饿了。”杜二蛋嗫嚅着涨红了脸。

　　“二蛋真是个实诚人，说实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又是挖战壕，又是打伏击，那点子干粮确实不怎么够使。”钱弢边说边翻看自己的背包，半晌才掏摸出一巴掌大块状物，“这高脂肪高热量的东西，不知你爱吃不？”

　　杜二蛋接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真好吃吗？”

　　钱弢点点头：“不好吃，不过特抗饿。”

　　二蛋小心地咬了一口，眉头一皱，要吐：“不好吃。”

　　“不许吐，咽下去。”钱弢命令道。

　　二蛋苦着脸强咽了下去，并把手中的块状物交还给了钱弢。钱弢拿在手中扬了扬：“还有谁肚子饿的？”

　　几个人都摸了摸肚子，看看二蛋的表情，却都不吭声。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钱弢问。

　　看着几个人都摇头，钱弢解释：“这是东洋胰子，学名肥皂。是油脂和烧碱的化合物。一般用于清洁，就是洗衣服洗手之类，极端状况可食用。”

　　“什么叫油脂，什么叫烧碱？”杜二蛋不放心。

　　“油脂就是大肥猪、小肥猪、死肥猪身上的肥肉，烧碱是一种化学物质，专门用来吸引油脂的。”钱弢解释。

　　“死肥猪！”二蛋又有要呕的举动。

　　“怎么？难道你们家的猪吃活的？”

　　二蛋点了点头：“死的不吃，都给扔了。”

　　“活的怎么吃？生剥活剐，给盐不？”

　　“给。”

　　“活猪怎么给盐，让我想想，往猪屁股上面撒把盐，然后张嘴就啃。这还不一嘴血和毛吗？”

　　“连长逗人，那活猪肯定也得找屠夫杀了不是。”杜二蛋红着脸说。

　　“那杀了的猪不就是死猪了。”

　　“哦，原来死猪是这么回事。”

　　“那可不一定，是老死的、病死的，还是杀死的，我就不知道了。”

　　“连长没带你这样作弄人的。”杜二蛋终于明白钱弢是在作弄他玩。不过，看到连长跟自己开玩笑，感觉还是很开心。

　　钱弢猛地吸了一口烟：“这东洋胰子，可别小看了，它还是日本人的战备物资，你要是打开日本人的行军包里肯定有这样东西，换句话说如果以后发现谁的背囊里有这东西，八成这家伙就是日本人。”

　　“连长，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听一个日本朋友说的。”钱弢看几个人听得津津有味，接着说：“你们大概都羡慕我拥有一手好枪法吧。要想学得一手好枪法，首先就必须有拿肥皂当正餐的勇气。对于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能得到一块肥皂食用，最少能保证三天趴在地下一动不动。对于一个狙地击手，隐秘最为重要，要做好隐秘功夫，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排泄，就是拉屎拉尿。有时候敌情的出现不会等你拉好屎尿。要想做到少拉不拉，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吃，执行任务前一天少量进食，任务中尽量不进食，要进食也只能进食高热量高脂肪的东西。肥皂正是这样的好东西，首先是高热量高脂肪的东西，它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因为难以下咽，所以不用担心吃多。只有在真正饿的时候才能吃得下这东西，所以说这是好东西。其实腊肉火腿之类也可以，就是别太碱，要不还得喝水，喝水又得尿尿，而且有味，如果敌方有军犬，比较容易暴露目标。”

　　几个士兵又是一阵笑声。

　　钱弢说完又从口袋里拿出半袋干粮：“你们分分吧，虽然我也是跟你们一样份量的干粮，不过我吃得慢，还剩半袋。”

　　几个士兵象征性地分了些干粮，钱弢接过传回来的干粮袋：“怎么样？现在可以说说其他的了吧。”

　　钱弢经过一阵劝说攻势，成功地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陌生感和上下级的距离感。

　　“连长，我们当兵的能说什么？”小眼镜有点怯生地说。

　　“这个很简单，聊天就聊天，没啥难事。人生了嘴，除了吃饭不就是图个聊吗？大家先来个自我介绍吧。说说自己的姓名，哪里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兵等等。”

　　“我先来吧。”小眼镜抢先说，“我叫田刚，南京人。在学校同学都叫我眼镜，在部队他们叫我小眼镜。今年就要高中毕业，鬼子打进南京，家没人，父母和妹妹也没人，所以来参军。”

　　“我叫杜二蛋，我娘给起的名，湖南人。去年我娘生病，没钱抓药，部队在我们那征兵，我得了二块大洋，所以就来了。”

　　“包大力，人称肉包子，有一身的力气，上海人。去年日本人进上海时逃出来，鬼子来了，工厂没了，工作没了，家也没了，后来就进了部队。”

　　“杨铁青，江苏人。抓壮丁进了部队，就在我被抓后不久鬼子进村了，鬼子抢东西，我爹不让，结果……人没了，房子也烧了。”

　　“李子棋，湖南人。在老家打了欺负我家的地主跑出来的，后来碰到部队征兵，领了三块大洋，就来了。”

　　“好了，兄弟们都说了。我也再介绍一下我自己。钱弢，就是雷州本地人。上过几天军校，还到国外混了壹年多。这不刚回来，因为要回来找陷在雷州县城的老爹和媳妇，所以通过关系到了这离雷州县城最近的部队，就这样到了三连，也成了你们的连长。”

　　“各位再随便说说，说说你们今天的感受。比如见到鬼子怎么样，开了几枪，什么时候开的枪，时机对吗？”钱弢启发。

　　“我先说说。”小眼镜腼腆地说，“我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日本鬼子，说实话还真有点紧张。眼瞅着鬼子就要进入埋伏圈，却被鬼子头一个手势停了下来，然后是机枪扫射，嗖嗖的子弹在耳边直响，真有点想尿尿。不过，我就纳闷了，鬼子怎么会还没到我们的阵地前就停下来呢？”

　　“有二种可能，第一是鬼子头的战术素养高，身临险境有预知。这种人是战争的天才，可遇不可求；第二是可能有人走漏了消息，他们事先得知情报。”钱弢稍作解释，“你继续。”

　　“后来看到连长开枪连毙两名鬼子军官，鬼子害怕了，我就不害怕了。”小眼镜笑着摸了摸头，“连长，你那杆枪真的神了。要是我们国家的军人都有这样的一杆枪，都有这么好的枪法，我操，还怕日本人？”

　　“要真是这样，日本鬼子请也请不来。知道为啥不？”

　　“这还用说，怕的呗。”几位小兵笑着说。

　　“错，是因为我们穷。培养一名合格的狙击手，也就是你们说的神枪手，枪就不用说了，至少需要1万到万发子弹。子弹是什么做的？是钢、铜，是金属，要是每个军人都发射出1万发子弹。我们就回到原始社会了，吃草根穿树叶。这么穷的地方日本人会来吗？不会。日本人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为什么会来？你们知道吗？”

　　几位士兵都摇了摇头，钱弢接着说：“要是你们都饿的不狠，就听我掰扯掰扯。”

　　“说吧，我们都不饿。”几人异口同声，人坐的更直，枪搂的更紧。

　　“日本人为什么要来到中国，一句话，就是他们国家他们社会出了问题。日本社会自明治维新后迎来了高速发展，高速的发展也带来了严重的问题，一方面是资料资源的短缺，另一方面是社会分配严重不均，贫富差距太大，国内矛盾日益恶化。为了转移矛盾，他们就发动侵略。我听一个日本人说过，他们的学校思想教育是这样的：教官拿着一个苹果问学生‘这是什么？’学生大声地回答‘苹果。’老师又问‘想不想吃呀？’‘想！’‘苹果，满洲、支那大大的有’，然后老师又拿出一支日本风骚娘们的照片问‘这是什么？’学生更大声地喊‘花姑娘’，‘你们想要吗？’‘想！’老师又挑拨学生‘花姑娘满洲、支那大大的有’，然后老师又对他们讲：‘我们为什么会穷，是因为没有更多的资源，而这些资源支那就有很多。所以你们长大后要去满洲，要去中国’于是日本人从学校里就培养了对我们的侵略意识。所以说，日本人为什么来我们这里，是来给我们担水劈柴吗？不是，他们是来掠夺我们的财物，糟塌我们的姑娘的。小兵打家劫舍，大官抢银行金库工厂矿山抢国家。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殊死抵抗的原因。试想如果我们这里成了撒哈拉沙漠外加一大群饿得眼睛泛绿的饿狼，有人敢来我们这里吗？”

　　钱弢的讲话引来一阵掌声。

　　“你跟他们不一样。”杜二蛋说。

　　“我跟谁不一样？”钱弢问。

　　“跟以前的那些当官的不一样。”杜二蛋解释说。

　　“他们是怎么样？是不是拿着一支小短枪戳在你们的屁股后面，口里喊着‘兄弟们，上上上！’”

　　钱弢的回答又引来一阵笑声，在笑声里氛围越来越融洽，几个士兵再也不怕他们的连长了。

　　小眼镜接着说：“你前几天一句话都不说，我们还以为……”小眼镜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再往下说，只是笑着摸着自己的脑袋。

　　“都以为我是软蛋，是怂包？”钱弢边吸烟边说，“古时候有个齐威王，即位之初来个‘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沈湎不治’。”

　　“连长，什么意思？”杜二蛋等人忙问。

　　“就是不发言，专事玩乐。几年后，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谁是贤良，谁是奸滑。最后当然是重贤良诛奸滑，齐威王也得以称霸一时。我本想也来这么一下，没想到才几天，宵小就把尾巴翘上了天。”

　　“不只这个，还有，他们打向后跑的兵是打这里，而不是往这里。”杜二蛋边说边比划了一下脑袋和胸部，然后又向天上比划了一下。

　　“二蛋观察的蛮仔细的，可以当班长了。”钱弢边说边把狙击步枪放进了一条长长的防水布做成的搭链里。

　　“连长，我可当不了班长，只是以前我们村的二癞子也是因为在战场上往回跑被长官给打死的，所以我对这个、这个看的清。”

　　“所以你今天也不敢跟着跑了吧？”钱弢笑着说。

　　杜二蛋红着脸笑了笑。

　　钱弢接着问：“你们以前也是这样打仗的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小眼镜说：“连长，你还是问具体的问题吧。这个问题太抽象，不好回答。”

　　“好，那就具体问题。你们以前也是随意打枪不听命令吗？”

　　几个士兵都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要听命令，虽然我们打得不准。”

　　“以前也是这样，一听到鬼子开炮就跑？”

　　几个士兵又都摇头，杜二蛋说：“今天不知道是谁喊的跑，以前要等鬼子冲到跟前顶不住，或者是弟兄死伤惨重才跑。今天是跑的最快的一次，阵地上都还没见着血。”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看副连长和几个排长的？”

　　小眼镜回答：“连长来之前，副连长代理连长，副连长好像是团长的远房亲戚，好的就像是同穿一条裤子。二排长和三排长也是一样的，老乡、兵痞，就是一排长好点，虽然说也是他们老乡，不过军事素质还不错，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在教我们打枪和拼刺。”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仗有些异常？”钱弢又问。

　　“那是，心里老觉得怪，可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小眼镜接话。

　　钱弢磕去烟斗上的灰烬，收起烟斗：“第一，任务本身就有问题，我们是新组建的连队，新任命的连长，却又接了这么奇怪的命令，团里的其他连队都还在修整；第二，情报不准，团长的命令是让我们伏击鬼子一个征粮的小队，来的却是一个完整的中队，而且还带着迫击炮。要知道，普通的鬼子中队是不带迫击炮的。一个中队含三支小队，每支小队带三支掷弹筒。联队以上才会带迫击炮，显然鬼子是有备而来；第三，鬼子到我们阵地前就停止前进，有得到情报的嫌疑，如果再加上第二点考虑，这种嫌疑就更大了；第四，我们的队伍指挥不灵，虽然说我是新到的连长，可是我的命令，好像很难得到执行，好像另有一个手，另有一个声音在指挥队伍，而且有跟我唱反调的嫌疑。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小眼镜捉摸了一会，笑着点了点头：“连长分析的头头是道。听连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有连长你怎么对小鬼子的军队情况门清呢？”

　　“马屁！我以前有个兄弟是日本人，我们相互学习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你们不许外传。”

　　“我们知道，现在跟日本人有一点关系，上头都查的紧。”

　　“对，是的。以后我们就都是兄弟了，兄弟可都得听我的话，明白不？”

　　几个小兵连忙点头：“连长够义气，我们跟定你了。”

　　“那我们就都回吧。”

　　“回去还有什么事吗？连长。”包大力问。

　　“没事，回去热馒头，热被窝。吃了洗洗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