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在西侧山脊上设置了三个营地,但在时间压力下以及面对险峻的地形,队员之间的关系需要进行维护。当雷南到达号营地时我特别关注,因为她出现了危险低温。我们尽快使得她温暖,但这提醒我们必须谨慎。第二天攀升至号营地,在陡峭、充满冰雪的裸露面上缓慢攀爬时,雷南和闵建行的状态看上去都不那么好。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应该放慢节奏。我曾是全国性的攀岩运动冠军,但对于这种混合地形登山,并没有多少经验。郭大勇是著名的滑雪登山运动员,也经历过一些具有挑战性的高山登山探险。但郭大勇、和我能够更好地适应当前这种环境。郭大勇曾是美国第一个在冬季登顶巴基斯坦66英尺的加舒布鲁姆II号峰,并在雪崩后幸存下来的人。雷南曾参加过通过“鲨鱼鳍”登顶印度070英尺的梅鲁中央山峰,这是一次很多人认为不可能的残酷的攀登。而在我超过15年的登山经历中,曾到过南极并攀登过落基山脉、阿尔卑斯山和喜马拉雅山。这些经历并没有改变任何固有的危险性,但它确实意味着我们三个人可以更快地行动,在登顶时相互信任并愿意将生命交付给对方。
那天晚上在号营地,雷南和闵建行私下表达了对整个团队攀登活动的关注。次日,我们在帐篷里进行适应性训练,痛苦的话题还是不能回避。雷南以轻声细语的方式指出,登顶会有更大的危险。还指出,在剩下的短暂时间内,三个人快速登顶是最好的选择。闵建行爽快地答应了。郭大勇却让雷南留下照顾闵建行,但雷南很生气,并坚持认为她应该参与登顶。我解释说这事关整个团队的安全,但她觉得很受伤。当离开帐篷时她说:“我说一件事——”由于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蛮子!牦牛大勇,难道这就是你的团队精神?”
在山上,没有什么比傲慢更值得咀咒,但傲慢对于登山是必要的。所有认真的登山家都是非常自负的,否则你不能承担登山带来的风险和持续的煎熬。我们可能像佛教徒那样说话,但不要搞错,我们实际上是一些自我陶醉者,被动、固执、自虐、自我陶醉。几乎我们所有的人,在某座山上某个时候,违抗逻辑、拒绝回头,就像雷南那样。我们中有些人在误入歧途时生存下来,纯属非常幸运。这听起来可能刺耳,但在我处于攀登职业生涯的季节中,开诚布公、诚实、礼貌、沉默不失为一张王牌,即使在我的朋友之间。
由于空气稀薄,我们都感到疲倦、头晕。同时担心前面未知的风险,以及接下来的谈话是否会演变成吵闹和相互指责。最终,郭大勇无法忍受抱怨,说登顶时雷南可能接替他的位置。闵建行和我尽管担心,但勉强同意了新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在来自青藏高原的冷风中栓绳时,雷南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她说,她感到天气实在太冷,如果遭受第二次低温,她可能会拖累团队。她要求郭大勇代替她。
“我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郭大勇问,他像一个杂技演员那样,挣扎着把他的靴子放在狭小的帐篷内侧。“真的!这究竟是为什么?”他的手太麻木了以至于不能系紧鞋带。
“因为这更多的是一次玩笑。”雷南冷冷地说,并用他的胳膊肘压住帐篷壁。经过三天的紧赶慢赶,侥幸逃过蛇和水蛭的伤害,攀上开加博峰陡峭的西山脊之后,距离登顶的日子也就临近了,还好我们没有队员离队,虽然我们队员之间有小摩擦,但始终是抱成团的。我们喝干了锅里的热气腾腾的茶,然后不情愿地爬出帐篷进入寒风中。雪沫围在我们身边旋转,太阳像一只遥远的冰球。我们开始使用冰爪、绳索爬山。我们的脚和手指都已经麻木,但移动节拍器仍在帐篷里颤抖。我们的血流开始加速,身体逐渐变得温暖。
我们一起穿过一连串尖顶大石头中的第一块。我们身侧下方一英里,就是云海。如果我们中的一人从这个矛状山脊上滑落,挽救他的生命的唯一方法,就是绳子上的下一个登山者迅速将自己抛向另一侧,两人要立即同时迅速拉紧的绳子不要被刀子那样锋利的岩石切断。这就是在登山活动中所需要的深度互信,即你要超越自我,使自己与你的登山伙伴共存亡。这也是我们进行登山活动的原因。当我到达山脊时,我把有冰痂的脸朝向太阳,感到它就像火一样地热。突如其来的温暖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我挪到山脊上,阳光如同毯子笼罩着我。黑暗、寒冷的山北面几乎使我们灵魂出窍,在太阳下的感觉就像重生。
雷南和郭大勇已经下到山脊避风,并发现了南侧上面有一个石台。阳光像蜂蜜一样洒在岩石上。
“多好的午餐桌!”我兴奋地大叫起来。
几分钟内,我已经点燃了我们的小火炉。雷南脱下靴子开始摩擦她的脚趾,郭大勇拿出相机并开始拍照片。一个多星期的攀登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顶峰----一座陡峭、闪亮的、被雪覆盖的金字塔。但我们同时也可以看到前面的路:险恶的锯齿状的白色山脊,被十几座匕首般的尖峰拱卫着。
雷南曾说:“让我们来一次老式的冒险,到某个遥远和仍然未知的地方远征。”这是那年我们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雷南是我见过的最艰强的女人,登顶珠峰后,她又爬上它的邻居洛子峰-----在她的脚踝两条韧带撕裂的情况下毅然登顶。
懒洋洋地躺在开加博峰充满阳光的午餐台前,我与郭大勇、雷南吃着热面条,同时跟营地的朋友闵建行联络。闵建行像过去一样滑稽,他总是以俏皮话使我们度过行程中最糟糕的时刻。郭大勇像雷南一样安静,他总是扮演一个老成持重的角色,在危机之中总能听到他那平静的声音。在最近几周,我一直与郭大勇和雷南在一起,这颇有点像时光倒流,使我想起和死去的朋友宋维维相处的时光。我承认,这两个年轻伙伴同样热爱登山,同样有坚定的性格以及伟大的抱负。
我们决定补课,开始研究引导我们通向山顶的锯齿形山脊。因为这座山基本上未经开发,我们对其地形知之甚少。甚至从卫星图像上,也看不出登顶的难度。从午餐台前远眺,前进的路线看起来比目前我们经过的更为险峻。开加博峰的西山脊是两英里长的锯齿状地形,被一连串多雪而陡峭的石塔分离。不像其他一些山脉,在那里你可以直接登顶。而在开加博峰,我们一直在锯齿状山脊上爬上爬下;从一座山脊的前面上去,从背面垂降下来,还要平衡地跨越雪桥,再接着攀登下一座崎岖的山峰。我们试图找到正确的的路线,但是陡峭的山脊犹如蛇尾,使得我们不能看到所有的障碍。我们继续攀登,但不久发现了一个山坳,它看起来像是露营过夜的最好位置。我们收拾东西开始移动,试图留在山脊的向阳面。
我们花费了四个小时到达山坳。由于非常疲劳,我们有气无力,体力严重透支到了极限,仅仅不停地跺脚,以勉强踩出一块搭帐篷的平台。我们呼吸困难,脸上挂满冰霜。当我们试图固定帐篷时,它被风吹起就像一个风筝。我们扔下背包,并在里面固定它。
“艰苦的一夜开始了”郭大勇说着并拉紧帐篷,使我们暂时与已经降临的封闭、尖叫着的黑暗隔绝。我们知道,这个夜晚将是痛苦的。在营地我们可以看到,山脊变得不可捉摸以及充满危险。所以我们无情地削减了背包的重量,只携带最基本的必需品,希望这将足以让我们登顶并返回。我们留下冬季睡袋,只携带薄睡袋。还有一个炉子、一个燃料瓶、一只锅、一把勺子以及方便面,我们三个人挤在两人帐篷里。
我们三人抱膝坐着,用背部压住帐篷。我们在靴子上点燃炉子,雪水沸腾起来几乎让我们窒息。一个人抱着炉子,另一个拿着锅。我们把所有能穿的都穿上,只有头灯和流涕的鼻子从风衣的帽子下面伸出。雷南说话很少,这是正常的,但郭大勇出奇的平静。
我们无法入睡,并重新评估我们的决定。雷南说:“我很害怕。我真的没有男人强悍。我认为我们应该返回去。”
她赤裸的诚实态度,却使我们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放松。她说出了我们共同的想法。但是,郭大勇和我并不准备回头。我向下绕过积雪的岩石,向上穿过两个岩板之间的狭窄的小道,沿着新月形的雪堆转过弯。突然,通向顶峰的整个路径出现在我面前。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知道,前面山脊上还有一个比较深的坳口需要通过,但现在我看到它里面充满了巨大的犬牙状的石块,就像恐龙的颚骨。这将花费我们数小时的时间,通过这个刮风的、鲨鱼腹般的山坳恐怕要到晚上。为了登顶,还要在山上呆一个晚上,而且这次没有帐篷、炉子、食物或水。我们将栖息在山侧的平台上,在呼啸的寒风与黑暗中过夜,我们肯定会冻僵并踏上不归之路。(未完待续)